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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録辑要(清)陆世仪

  思辨録辑要三十五卷,国朝陆世仪撰。世仪字桴亭,太仓人。是书乃札记师友问答及平生闻见而成,仪封张伯行为汰其繁冗,分类编次,故题曰辑要,明非世仪之完本也。凡分小学、大学、立志、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天道、人道、诸儒、异学、经子、史籍十四门。世仪之学,主于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主于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故其言曰: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嘉隆之间书院徧天下,呼朋引类,动辄千人附影逐声,废时失事,甚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谓处士横议也。又曰:今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髙谈性命,无补于世,所以来迂拙之诮也。其言皆深切着明,足砭虚憍之病,虽其中如修齐类中必欲行区田、治平类中必欲行井田封建,不免有迂阔之失,而大端切于日用,不失为有禆之言。惟伯行意主贪多,往往榛楛勿翦,甚至如头容直一条、王周臣书屋警语一条之类,前后重出,亦失于刋除。倘撷采英华,汰其枝蔓,则弥为精善矣。

  思辨録辑要序

  余既编辑濓洛关闽之书以示学者,而于古今著述家有一言之几于道者,皆欲表而出之,以为羽翼。爰得桴亭陆子思辨録一编,爱翫不释手,乃重订以行于世,而为之序曰:内圣外王之道,灿着于六经,折衷于四子,而发挥阐绎于周程张朱五夫子之绪言,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后之著书立说者,非浅陋卑近则沦于空虚、入于邪异,师心自用,畔道离经,谓之不知而作可也。故有志圣贤之学者,惟取六经四子与夫周程张朱五夫子之绪言,虚心学问,俛焉日有孳孳,而著书立说,不惟不可,亦不必也。虽然,中庸言博学审问,而即继以愼思明辨者,盖思之欲其愼,然后体之于身者精切而不浮;辨之欲其明,然后措之于事者详宻而不紊,斯能收学问之功,以为笃行之地。此陆子思辨録之所为作也。陆子隐居讲学,无当世之责任,而内圣外王之道,存之不忘于心,谈之不离于口,其所思辨者,不外于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旨,而补苴张皇,不遗余力。时可以佐佑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旨之所未及,笔之于书。其思精切而不浮也,其辨详宻而不紊也。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书,譬则神农本草、黄帝内经、长沙、河间、东垣、丹溪诸大家之奥博精深也,得陆子为之别其温凉升降之品,指其臓腑经络之微,释其处方用药君臣佐使之冝,而又自出妙心慧眼,审运气之不齐,酌方土之各异,务使用之者可以砭膏肓而起痿废,则陆子之为人心世道讣者至深逺矣,岂与夫师心自用、畔道离经、漫欲著书立说者比哉。或以陆子为朱子后一人,则余不敢知,然其于内圣外王之道,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书,思之辨之,既已有素,不可谓非正学之干城也。且既以思辨名书,则即以陆子一人之思辨,发天下后世学者之思辨,亦何不可之有。故序而刻之。康熈四十八年己丑仲冬仪封后学张伯行书于榕城之正谊堂

  思辨録辑要序

  君子著书以传道,道不备而传书,书传道未传也。夫道何昉乎?是太极之所以生天生地生人物,而圣人之所以参天地育万物起化于一心者也。其原至逺,其理至微,其体用至正而至大,千圣百王传之孔子,孔子备千圣百王之传,后有作者,不可及也已。然其后頼曾子子思孟子传之,又頼周程张朱四五君子传之,得一传之之人,则圣道明;久之而不得一传之之人,则圣道明而复晦。故天下不可无传人也。自朱子迄今五百余年矣,其间非无人,但传之而适以叛之者有之,传道而不能尽道之分量者有之,吾谓非明睿之资不足以见逺,非广博之学不足以穷微,非有折衷诸子百家之识力,不足以崇正而辟邪;非有损益唐虞三代之才干,不足以抑小而务大。今桴亭先生著述甚富,而微言奥义,尤炳着于思辨録一书,有无逺不届之聪明,无微不究之学力,又存之极其正,推之尽其大,直接危微精一之心传,宏开起弊扶衰之道统,其天人性命之际,不过诸儒所已言;至于纯粹透彻,使智愚皆畅然各得者,非诸儒之所能言也。其井田封建等制,初非大儒所不能言;至于画一变通,使古今皆可确见施行者,即大儒鲜有能言之者矣。天生桴亭,是曾子以下六七子之灵之所慿依,以光大吾孔子之传者也。是书行,吾知叛道者有所畏而不敢,不能尽道者有所企而思奋矣。同学弟马负图拜叙。

  思辨録辑要卷一太仓陆世仪撰

  小学类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自是正理然古者人心质朴风俗淳厚孩提至七八岁时知识尚未开今则人心风俗逺不如古人家子弟至五六岁已多知诱物化矣又二年而始入小学即使父教师严已费一畨手脚况父兄之教又未必尽如古法乎故愚谓今之教子弟入小学者决当自五六岁始

  小学之书文公所集备矣然予以为古人之意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教乃使人知之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则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愚意小儿五六岁时语音未朗未能便读长句窃欲彷明道之意采择礼经中之曲礼幼仪参以近礼斟酌古今择其可通行者编成一书或三字或五字节为韵语务令易晓名曰节韵幼仪俾之即读即教如头容直即教之以端正头项手容恭即教之以整齐手足合下便教他知行并进似于造就人材之法更为容易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所以徳性气质易于成就今人自读书之外一无所事不知礼乐为何物身子从幼便骄惰坏了愚意自节韵幼仪外更欲叅酌古今之制辑冠婚祭及郷饮郷射诸礼为礼书[丧礼不可豫习拟另辑为一卷俾学者居丧时读之]文庙乐舞及宴饮升歌诸仪为乐书俾童子十数岁时仍读四书兼习书数暇日则序于一处教升歌习礼如古人舞勺舞象之类务使之郁郁彬彬则涵养气质熏陶徳性或可不劳而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则多记性少悟性自十五以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人凡有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以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诵读且不能诵读矣今人村塾中开蒙多教子弟念诗句直是无谓

  凡弟子学写仿书不独教他字好即可兼识字及记诵之功

  先儒教小儿习字先令影写赵子昻大字千字文稍长习智永千字文毎板影写十纸既毕后歇读书一二月以全日之力通影写一千五百字添至二千三千四千字如此一二月乃止必如此方能日后写多运笔如飞不至走様亦是一法

  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盖弟子读书大约十岁以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以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况孟子一书分章甚长今子弟读孟子连集注读多不知首尾毎毎易于漏脱若先读正文亦可免此病

  文公有言古有小学今无小学须以敬字补之此但可为年长学道者言若童子则可由不可知定须教以前法

  阳明先生社学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诗习礼以发其志意肃其威仪盖恐蒙师惟督句读则学者苦于简束而无鼓舞入道之乐也然歌诗则近于鼓舞习礼则便有简束的意在古人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冠始学礼盖人当少年时虽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终有畏惮故法不妨与之以寛寛者所以诱其入道也年力既壮则智计渐生矣此时而纯用诱掖则将有放荡不制之患故法又当与之以严严者所以禁其或放也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时成就人多今之社学止以句读简束童子固失鼔舞之意矣若误认阳明之意纯用鼓舞又岂古人之意乎立教者当知所以善其施矣

  近日人材之坏皆由子弟早习时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学进学者必试经论飬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叚数叶便可拾青紫其胸中何尝一毫道理知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故欲人材之端必先令子弟读书务实昔人之患在朴今人之患在文文翁治蜀因其朴而教之以文也今日之势正与文翁相反使民能反一分朴则世界受一分惠而反朴之道当自教子弟始有心世道者慎毋于时文更扬其波哉

  教小儿不但是出就外传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毎见人家飬子当其知识乍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縁得成就

  家庭之教又必原于朝廷之教朝廷之教以道徳则家庭之教亦以道德朝廷之教以名利则家庭之教亦以名利尝有友人问建文时何多忠义予曰此父兄之教严耳友人问何以知之曰以朝廷之教知之盖当时朝廷之教甚严其子弟茍或居官而不肖则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时茍或不肖则其父兄必变色而训之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积累既深所以居官之时虽九死而靡悔也

  洒扫应对进退此真弟子事自世俗习于侈靡一切以仆隶当之此理不讲乆矣然应对进退贫士家犹或有之至于洒扫则贫士家亦絶无之矣偶过友人姚文初家见其门庭萧然一切洒扫应对进退皆令次公执役犹有古人之风文初现闻先生之后也其髙风如此为贫士者可以媿矣

  或问六艺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习曰玩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文字则与义字有别文是习其事义是详其理礼乐虽精微然礼记云十三学乐诵诗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则知由粗以及精自有因年而进之法射御虽非童子事然北人与南人不同曹丕典论论文自言八岁即学骑射是射御亦非难事也至于书数尤易为力

  古者八岁入小学周官保氏掌飬国子教之六书汉兴萧何草律令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六体者古文竒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则知古人皆以字学为小学故人皆识字今俗崇尚制科人务捷得至贵为公卿而目不识古文竒字且并音画亦多讹谬者少此一叚工夫也

  人少小时未有不好歌舞者盖天籁之发天机之动歌舞即礼乐之渐也圣人因其歌舞而教之以礼乐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今人教子寛者或流于放荡严者或并遏其天机皆不识圣人礼乐之意欲蒙飬之端难矣

  朱子蒙卦注曰去其外诱全其真纯八字最妙童子时惟外诱最坏事如摴蒱博奕及看搬演故事之类极易使人流荡忘返善教子者只是形格势禁不使得亲外诱乐记所谓奸声淫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是也然其要尤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为非礼之戏则子弟自无从得接耳目

  人家教子弟固是要事教女子尤为至要盖子弟失教至长大读书知世事犹有变化气质之时若女子失教终身无可挽回大则得罪姑嫜败坏风俗小则隳坏家事贻讥亲党岂细故哉

  教女子只可使之识字不可使之知书义盖识字则可理家政治货财代夫之劳若书义则无所用之古今以来女子知书义而又闲礼法如曹大家者有几不然徒以导淫而已李易安朱淑真使不知书义未必不为好女子也

  诗云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二语真教女子良法少读内则恠其多载酒浆笾豆之事由今思之知古人良有深意人家儿女教坏多由乳母婢仆此主人主母之所不及觉也故古人于乳母必曰择于诸母与可者至于婢仆尤当时时切戒

  大学类

  古者十五入大学自稍有知识合下便教他为圣为贤故后来成就得大人物今则惟读书取科第矣大字之义不知何居

  玩朱注大人之学四字则知若不如此便是小人之学不知今之学者肯自居于小人之学否不肯自居于小人之学而于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何茫茫也

  今人见人讲学便指为道学不知人自十五入大学时已个个讲道学矣习而不察反以为非笑盍反而自思乎

  今之学校即古之大学古者入而后学今者学而后入古者之学主于修己治人今则口耳占毕而已不知于朝廷何补

  今人好学佛学仙而不好学圣人不知圣贤大学之道也未尝见人立地成佛而欲立地成佛未尝见人白日升天而欲白日升天明明地放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而决不肯明德新民止至善此之谓大惑

  西铭不可不读不读西铭不识万物一体气象学者心胸终不得开拓有语之以大学之道者乃反以为分外也

  陆象山人物甚伟其语録议论甚髙气象甚阔初学者读之可以开拓心胸

  陆象山曰此是大丈夫事么么小家相者不足以承当又曰大世界不享却要占个小蹊径大人不做却要为小儿态直是可惜又曰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中须是做得人方不枉读以上数语皆可令人感发兴起志于圣人之道朱子曰人为学当如筑九层之台须大做脚始得具此胸襟方可与入道今人自待甚薄何与语此

  全仁义礼智之德而不能得位行道是为天地负我具耳目聪明之质而不能为圣为贤是为我负天地

  此理上际天下际地皆须着人承当非大其心胸坚其骨力却如何承当得

  人处天地之间无不学而成其能者农学为耕工学为艺商贾学为转移贸易无非学也惟士则学为圣贤所以谓之大学以此思之士而不为大学与农工商贾何以异乎或问不识字人亦可与言大学之道否予曰大在心性不在语言文字今者读书之人借径于语言文字所以复其心性也若不识字之人识得自己心性何不可与言大学之道陆象山有言若我则不识一字亦须堂堂地还我一个人正是此意

  学而开章第一便说一学字在上古说这一个字不难在今日便须要认清这一个字盖三代以上一道同风学出于一三代以下百家争鸣学散为百自孔氏没而或为杨或为墨或为申韩或为黄老驯至后世而为词章为训诂为功名为禅玄种种不一而学之一字败坏分岐极矣且不特异学一途有以坏正学即正学一途又有无限分争树帜阳顺阴逆为正学之蠧者学之一字至今日而遂不可复问举世读圣贤书不知圣贤之学为何物矣吾党既读圣贤书欲学圣贤之为人岂可不先认清这一个字

  莫道做人是一様看书是一様作文又是一様只是一个道理如此做人则人便端正如此看书则书便亲切如此作文则文章便有识力有议论都是一贯将去

  为学之弊有五端而好异学攻时文者不与焉谈经书则流于传注郑玄王弼之类是也尚经济则趋于权谲管韩申商之类是也看史学则入于泛滥明道讥上蔡为丧志朱子以伯恭为眼粗是也务古学则好为竒博扬子云玄而无当张茂先华而不实是也攻文辞则溺于词藻卢骆王杨皆名士毕竟称为小才韩栁欧蘓为大家亦不免于夹杂是也要之只不知大道不知大道故胸无主宰到处差错

  问如何为道学曰道者天地自然之道学者学其所谓道也

  一部中庸止说得一道字一部大学止说得一学字

  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三代之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务躬行各敦实行庠序之中诵诗书习礼乐而已未尝以口舌相角胜也嘉隆之间书院遍天下讲学者以多为贵呼朋引类动辄千人附影逐声废时失事甚至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谓处士横议也天下何赖焉

  今人未尝学道使先要立一个腔拍凡一言一动一巾一服必先要求异于人惟恐人不知为学道此皆是名心名心德之贼也道学畏人知固不可必求人知亦不可畏人知者必至半涂而废必求人知者必至索隠行怪

  近世讲学多似晋人清谈清谈甚害事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论语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都是恐人言过其实正嘉之间道学盛行至于隆万日甚一日天下靡然成风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尽矣此即真能言圣人之言已谓之徒言已谓之清谈况于夹杂混乱拾二氏之唾余乎

  道学不可着意着意便是有所为而为予丙子冬间有志斯道时只是发念要做一个人字字句句要依四书做初未尝知所谓道学一向只是如此使知所谓道学反多一畨着意矣

  人谓出家修道愚谓只出家便不是道人茍欲出家必所遭之父母如伋寿申生所值之事变如伯夷叔齐而后可原于天者谓之道修于人者谓之学贯天人而一之方可谓之道学此两字正未易当乃今人动以相戏何也

  道学不可过于畏人知若过于畏人知其流必为郷愿盖此事原无不可对人言且士憎多口在孔孟皆不免吾辈岂可过于求全而自馁其气耶

  学道贵能自任盖既自任则便有一条担子轻易脱缷不得若嗫嚅进退或有或无吾见其终于叛道也

  要实见得道为天地间不可无之道学为天地间不可无之学我为天地间不可少之人然后能担当自任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无是道则天地且不成天地人于何有念及此则弘道君子岂可不竭力从事乎

  道在天地间原不可见惟学道者能见之鸢飞戻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满腔中俱是道在

  人初生时本自天人合一其岐而二之者气禀物欲害之也圣人能赞化育参天地只是全受全归

  天地间只有此个道理人人在内人人要做本无可分别自宋以来横为蔡京章惇韩侂胄辈分出个门户目为道学甚至读史者亦因而另立道学传不知自居何等日用不知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道之外无学道学之外无人乃世往往骇且笑不知何故正昔人所谓少所见多所恠下士闻道大笑之也

  不必说道学只是做人做得一分是一分做得两分是两分做得八九十分是八九十分

  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欲为人尽人道

  人只是是与不是两者而已无不是者圣人也全然不是者盗贼乐戸之属也其余俱在是与不是之间

  人须是做正经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正经为本

  怕人说道学只是自己力量小不能有恒若果有恒自能转世界而不为世界所转

  做道学使乖必入乡愿做道学退怯必入郷愿此处直是一间大家须着力主意

  人得力多在少年毎见人至五六十徃徃喜谈少年得力处又喜读少时所熟一路书其精神在是故也可知闻道贵早二程十四五时便慨然有学圣人之志故后来所造甚大若晚年闻道而能自弃所习一依乎正则又豪杰之士不可以一例论矣

  人一刻不进学对草木亦皆可愧馆中有隙地种蔬不数日已长成矣因感记此

  人非至诚安能不息惟好学与无息相近学诚而至于诚者亦惟好学而已

  孔子圣人其自言曰我学不厌又曰不如丘之好学颜子大贤孔子称之不过曰好学后世周程大儒亦不过一好学至于朱子好学尤甚故能集诸儒之大成其间尽有天资絶人者只不好学学术便颇僻矣乃知传千圣之正脉者好学而已

  圣门自颜子而下好学惟曾子故曾子卒传道统不好学最坏事狷者便入于俗狂者便入于禅非特粗浅已也

  晦庵诗有云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此晦庵著述之暇游衍之诗也凡人读书用工或考索名物或精究义理至纷赜难通或思路俱絶处且放下书册至空旷处游衍一游衍忽地思致触发砉然中觧有不期然而然者此穷理妙法又或发愤下帷三冬两夏满腹中诗书义理盈溢充足却出来游衍一两日真觉得水流花放云行乌飞满空中是活泼泼地景象此孟子所谓乐则生矣境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也晦庵之诗之意非此即彼盖自道其得意之境不觉词溢乎情耳后儒不察遂以此意为晦翁晚年亦厌其学问之支离而思为觧脱真是痴人前说不得梦试思若不是书册埋头而终日寻春却成个甚么人物

  己卯五月初三日夜梦与人晤谈言读书穷理甚费精神譬如磨刀刀日犀利然锈去而鐡渐减曰然则欲保飬精神将废学乎曰不然不磨则锈日深刀且断烂欲求其减胡可得也

  卧病而起静坐调息见日光斜入帐中如二指许因以息候之凡再呼吸而日光尽矣因念逝者之速如此人安可一息不读书安可一息不进德为之悚然太息

  静坐中意味最长人只忙碌过一生不知掉却多少义理也

  学者于静坐中可识病痛若竟把静坐作工夫反发病痛减得一分势利纔进得一分学问进得一分学问便减得一分势利所谓义利不容并立也

  学者要淡得功名湏是力学待学得有些滋味自然功名心渐渐淡却不然无所事事而欲淡其功名不惟不能亦且未是

  有言天下方乱恐无暇为学者予曰天下自乱吾心自治人当丧乱之余自谓无意于世或悲愤无聊无所事事或佯狂放诞适意诗酒俱非中行之道也世界自是太平只贤者无所事事诗酒自适便做就今日许多丧乱是皆不学问之害贤者处此正当刻意自励穷极学问或切磋朋友或劝勉后学或教诲子弟使之人人知道理人人知政事一旦天心若回拨乱反正皆出诸胸中素学此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若贤者人人自废学问种子断絶将来丧乱如何底止

  学问从致知得者较浅从力行得者较深所谓躬行心得也

  古者六艺学者皆当学之今其法不传吾辈茍欲用心不必泥古须相今时冝及参古遗法酌而行之如五礼六乐今不可考矣然论其切身可行者礼则如大明集礼文公家礼之类所当究心也乐未便论到精微只弹琴一事虽非古调然亦当稍习时时操之使心气和平射不必五射只如今人射法务求志正体直足矣五御者古人所以御车今法不传当习御马使驰骤便捷亦男子一要事至于书古人亦止辨六书之体而已非若后世所谓羲之献之之笔法也今人论书动讲法帖废时失事何益于我若真草隶篆四体亦不可不识斯亦博学之一端也若数学则九章算法今人亦有知之者得其人而从学焉可也要之六艺既非古法亦不必十分究心有亏正业但当时时留心遇可学处便学不至当面放过可也[六艺已见小学类但游艺亦学者终身事兹以其语近大学故附于此]

  六艺古法虽不传然今人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髙谈性命无补于世此当世所以来迂拙之诮也

  威仪整肃最易使人起敬今禅家丛林所在规矩最肃明道所以有三代威仪之叹不知此即成均法也国初太学毎朔望走班行礼周旋折旋之间即步履毫不敢乱府州县学凡新附生员俱要卷班行礼今皆废坏殆尽委诸草莽矣所以毎遇谒圣陪祭及迎送官府参差喧杂之态不可胜道令人望而厌恶此非细故也昔张子厚教学者必先习礼深得古人之意予軰诸同志及门人子弟自丁丑岁始毎岁一祭先儒必为岁会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预定礼仪或参以成均之法至期行礼肃若无人观者无不起敬起慕惜乎时遇尚屯未能充广也

  礼乐不相离乐者所以节礼也故古人行礼必听乐节升车则闻和鸾行路则闻佩玊又曰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皆此物此志也如此则礼乐之道思过半矣琴古音也调非古调矣

  思贤操之类皆后人妄为也然闻造弦之家茍且省事即丝法亦逓减则音亦非古音矣觚不觚觚哉觚哉

  琴有浙操有呉操浙操有辞呉操无辞今之论琴者皆左浙而右呉以有辞为俗非也古者援琴而歌取瑟而歌古圣贤岂皆俗物耶但今之辞殊非古辞则辞不足取耳至于音调则浙操繁促呉操轻佻俱非大雅之遗音

  音律之乐不传乆矣至于琴庶几犹有知之者然琴家指法最繁吟猱绰注恐古来未必有许多法语云三日不弹手生荆棘果尔则一艺之难且终身焉又安得工夫读书应务也愚谓古音必稀古弹必简古辞必不繁古调必不促如此则琴工之言自不足听不必屈吾古心勉从今乐也

  太常有雅乐部其乐工能为雅奏礼乐志记其搏拊之法虽未必真为上古之遗然犹为近古琴中取声止用实声散声并不用吟绰泛音之类其指法亦去无名指不用想古法当去此不逺

  琴中宫商之理尽于和弦和弦之理既得则遣辞布调直一以贯之耳今之琴工不务尽和弦之理而务尽曲调之巧故琴音益盛而音理益亡朱子与学者论琴欲作二图一具琴之形体徽弦尺寸散声之位一附按声声律之位一附泛声声律之位列于宫调图前真学琴之纲领

  调弦法六弦隔一调之皆应于第十徽独第三弦应于第十一徽世莫得其说朱子谓七弦散声为五弦之正而大弦十二律之位又众弦散声之所取正故逐弦之五声皆自东而西相为次第其六弦会于十徽则一与三者角与散角应也二与四者征与散征应也四与六者宫与散少宫应五与七者商与散小商应也其第三第五弦会于十一徽则羽与散羽应也义各有当初不相须故不同会于一徽其言最为明切

  宋中兴礼乐志论又有黄锺大吕并用慢角调故于大弦十一徽应三弦散声太簇夹锺并用清商调故于二弦十二徽应四弦散声姑洗仲吕蕤宾并用宫调故于三弦十一徽应五弦散声林锺夷则并用慢宫调故于四弦十一徽应六弦散声南吕无射应锺并用蕤宾调故于五弦十一徽应七弦散声以律长短配弦大小各有其序其说亦精因附记于此

  朱子曰唐人纪音先以管色合字定宫弦乃以宫弦下生征征上生商上下相生终于少商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丝声皆当如此今人茍简不复以管定声其髙下出于临时非古法也愚按以管定声固为古法然必管合黄锺始得

  射者男子之所有事故古者问射而不能则辞以疾以男子无不习射之礼也今直以为鄙事矣何怪乎寇盗猖獗卒无一人为国家分忧也

  古者射以观德是于强有力之中又欲择其德噐所谓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也若尚力而不尚德固非然徒取志正体直而射无济于实用亦用世者所不取

  史称岳武穆能左右射少时读之不以为异及长习射乃知步射或可不必兼左右至于骑射则必不可不兼盖敌自吾右来者非左射不能中之也周世宗与契丹战赵太祖谓张永德曰公麾下士多能左射者请乗髙出为左翼此其证也

  古人读书当先识字自字学不讲六书之义举世茫然竟为絶学夫六书之义虽非身心切要之学然大而天地细而万物理无不存要亦儒者格致所不废也岂可弃置不问吾友王子石隠有说文论正一书多能发前人所未发亦吾党所当考究

  数为六艺之一似缓而实急凡天文律厯水利兵法农田之类皆须用算学者不知算虽知算而不精未可云用世也宋崇宁中曾立算学假疑设数为算问是亦一法然至于另设庠序以黄帝为先即迂赘而近于戏矣

  泰西筹算不如中国珠算之便但珠算易差湏精熟斯妙耳

  算田不过积步开方自汉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而算法始繁遂有用二四归除双折六归者若依古法百步为亩则止用乘法尽人皆可晓矣

  思辨録辑要卷二太仓陆世仪撰

  立志类

  学者欲学圣人须是立志第一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又曰志于道茍志于仁矣孟子曰志气之帅也二程十四五时便慨然有学圣人之志陆象山亦教学者先辨其志志是入道先锋先锋勇后军方有进步志气鋭学问方有成功

  大学知止而后有定是说立志能知止然后可用三纲领八条目之功

  仪十六岁时先君以书训之曰汝今年十六当思先圣志学何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又曰读书中进士今人之学读书成圣贤古人之学仪于是始知志之当立然浮沉进退未能自树至二十七而始知奉此语迄今不自暴弃亦先君之教有以启之也

  人多以鋭志功名为有志非也此只是贪慕富贵人若从此处认差便终身不得长进须有个千乗敝屣三公不易的意思方可与之言志

  人有志无志只三五岁时便见得大抵气禀清刚之人便有志浊者弱者便志气少是已为气质拘蔽了也

  人志气少只要能知耻亦好有志近乎狂知耻近乎狷狂便是好仁者狷便是恶不仁者

  人少时好仙好佛好侠好勇俱不妨只要得真正明师训正便可入道此亦志之一端也若只好富贵货财其人便不可救药

  有极顽劣人而其人却有志者有极忠厚人而其人却无志者毕竟是有志者可与入道

  人不学圣贤即富贵功名受用至老死终不成一个人物念及此岂可不奋然立志

  人不可无志无志即无耻无耻则放僻邪侈无所不为古今来大奸大恶极卑极贱之辈皆无志人为之

  古今来极奸恶卑贱之人茍目为奸恶卑贱则未有不怒者此一点羞恶之心即志也茍能充之转眼即是圣贤乃世竟有目为奸恶而喜目为卑贱而甘者亦可哀也

  今人谓仕途进取辄曰功名习而不察凡夤縁茍且之事皆不以为耻曰吾为功名耳不知功名二字固有辨矣夫能建功故谓之功能立名故谓之名功名之所以有间于道德者以其志在功名于圣贤大学之道或有所未明进退出处之故或有所未尽也其视今之所谓功名盖不啻天壌矣许昌靳裁之言曰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贵而已者则亦无所不至矣胡氏以为志于富贵者即孔子之所谓鄙夫今之仕途进取其功名乎抑富贵乎如曰功名则吾未见其有所建立也如曰富贵则亦鄙夫而已矣士安可不自知所处

  志乎富贵者得富贵则其心欣然而乐失富贵则其心戚然而忧志乎功名者亦然得之则手舞足蹈一失则嗒然若丧矣惟志乎道德者不然富贵贫贱夷狄患难盖无入不自得其所处非与人异也然而所以处之者则有间矣此无他内重则外轻也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是一个志故曰有志者事竟成今人不能立志非自暴即自弃也如何成得个人物

  人不学道都是怕道理拘束甚有反咻学道之人以为徒自苦者此未知学道之乐也然非从斯道中实下一番苦功亦不知此道之乐

  只一晏安便终身不得成个人品此优柔之失也湏以刚字克之

  有友人共论考德课业曰某虽无善然亦无恶似不必屑屑记録予曰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人若无善便是恶未有于善恶之间中立者友人犹未首肯予曰凡人行事能合天心方谓之善试思天生烝民时不知于几十百人之中方始得一小贤又不知于几千万人之中方始得一大贤此大贤小贤者大之有君师之责小之有赞导之任故才过百人者鼓舞百人便能使百人为善才过千万人者鼓舞千万人便能使千万人为善若此大贤小贤只平平常常度日不肯勉励自己又不肯勉励他人小小因循便不知担误了几千万人工夫埋没了几千万人心性岂不是大恶友人乃大有省

  学不论天资敏钝气质粗细只有真气刚气者便可入道惟客气世俗气重者断不可入道

  人无志于为圣贤则已茍有志于为圣贤则必求当世之能为圣贤者而师之盖读书考古虽师资中一事然初学之人胸中尚无把握恐未知所决择朱子训学字谓效先觉之所为前軰能为圣贤之人即先觉也其学问中功夫次第既身歴过一番必有一番亲切处从而问之师之则彼之亲切处即我之亲切处矣学记云善学者师逸而功倍不善学者师劳而功半我亦曰善师者学逸而功倍不善师者学劳而功半

  不由师传黙契道妙者生知安行之人也外此则无不由学学无不由师三代以前无论矣有宋诸儒惟濓溪为不由师传余如程朱诸大儒皆由师传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孟子谓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愚谓遇文王而能兴亦豪杰矣后世即使明明有一文王在前而震之不醒扶之不起甚且有并恶其震之扶之者此岂独在下愚一等人哉聪明才智为尤甚耳

  人欲学道必先虚心能虚心然后能求师韩文公曰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先乎吾吾亦从而师之师之所在以道不以齿孔门七十子之中颜路少孔子六岁伊川逰太学吕希哲与伊川邻斋首以师礼事焉从吾道人董萝石长于阳明不惜北面必如是而后谓之学道学道求师而犹论及年齿贵贱则是一片世俗心矣何由得道

  今世师浮屠氏更不论年齿贵贱独于吾儒则介介然终不肯浑化有一二浑化者则诧以为盛事亦见理未明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学者果能虚心岂特三人即一言一事之接亦必有我师知此则学道之事思过半矣

  今世俗之所谓师大抵皆举业之师也然不惜降心相从而师之尊之曰我功名在是也且不特举业即一技一能亦不惜降心相从而师之尊之曰我衣食在是也至于道德之师则身心性命之所系而置之若罔闻知夫衣食功名与身心性命孰缓孰急而世且急其所缓缓其所急盖直以身心性命为迂而不切故耳不知学问不讲则虽有衣食功名而不能享即能享之而块然无异于木石试一切屏去物欲清夜自思果孰缓孰急哉

  师道之贱自不讲学始盖不讲学则人品不立人品不立则自知不足以为人师凡事茍且人亦从而茍且之师道自此大坏矣师道坏则无贤子弟无贤子弟则后来师道愈坏敝敝相承吾不知其何所流极也

  今之所谓乡先生即古卿大夫也卿大夫进则治事王朝退则主教一郷故郷先生即一郷之师表也吾辈事郷先生即当以事师长之礼事之然事之者亦事其道德耳非乐其势分也乃世俗狷介之士徃徃视乡先生若凂而乐于亲近者则又多谄媚之流为两失之孔子曰岀则事公卿又曰事其大夫之贤者诚吾党所当奉为法则者乎

  或曰取友甚难近时士风日薄博奕饮酒所在皆然安所得良友而取之予曰不然一郷之善士斯友一郷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能为端人则取友必端是友以类合者也今天下博奕饮酒之友比比皆是而不至于子之门者是子未尝好博奕饮酒也天下道德仁义仁义之友亦甚不乏而不至于子之门是子未尝好道德仁义也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人未有无朋者然小人之朋必无可乐即或一时胶漆意气如云然见利必争见害必避凶终隙末比比有之矣必同学圣贤之人其相契在性情不在意气故可乐

  吾友江虞九曰人在母腹中是一层胞胎至十五六读书遇师友时又是一层胞胎若此处少差便另换却一个人物不可不慎此言诚然愚以为师之力虽大然严而不亲今人家从师多不过二三年师善固不能大为转移即师不善亦不至终身为累惟友则亲昵狎近气习易为渐染茍一相得遂至终身胶漆初出门时最不可不慎

  天下惟朋友一途最寛不得于此则得于彼不得于一乡则得于一国不得于一国则得于天下不得于天下则得于古人惟吾所取之耳

  立志与取友相表里能立志然后能取友能取友益见其能立志故其人而无畏友者吾悲其志矣

  少无共学共逰之朋则老必无同心同德之友平居无讲道论德之契则临难必无托妻寄子之人

  古人称求友求字最好非有一畨欣慕爱乐之意虽有良朋恐未必至即至亦未必可得而交也

  人患不求友不求友则真友不至而吾之学问不日益矣又患过求友过求友则伪友至而吾之学问且日损矣毋过毋不及识其真辨其伪是则存乎学问哉

  友不必才德全备者然后与之友即其人有一长可取者亦当与之友所谓节取是也益者三友一章便是榜様

  识得三人皆我师之意亦何人不可友但初学非所及尔

  居敬类

  只提一敬字便觉此身举止动作如在明镜中

  敬如日月在胸万物无不毕照

  敬字是从前千圣千贤道过语举示学者正如看积年旧物尘垢满面谁肯当真理会须要看得此字簇新方有进步然不是实实用工实有一畨见地此个字又安得簇新也

  问程子主一为敬之谓倘一心在好色一心在好货上亦谓之敬耶曰须知主一一字即精一一字

  程子以主一无适为敬朱子曰如读书时只读书着衣时只着衣身在这里心亦在这里其义精矣或有非之曰假如好色一心好色好货一心好货成甚主敬只是主一个理夫朱子之言亦谓读书着衣之时主读书着衣之理耳不然岂特好货好色不可言主一即读书而读非圣之书着衣而着竒衺之服又可言主一乎然朱子之言虽主于理而言下未曾说出恐初学者认差此特为拈出于朱子之言亦不为无助但当申明朱子之说而不当辟朱子之说耳

  主一无适有二义犹止至善之必至不迁

  持敬须是头容直若头容一直则四体自入规矩

  持敬须有从容不迫的气象

  问冗杂匆忙之时持敬工夫如何曰事虽冗杂而吾心不杂外虽匆忙而吾心不忙勿以烦剧难理而起厌倦之思勿以应务有余而有矜喜之色如此庶可以言敬矣

  罗整庵曰主敬持敬为初学之士言之可也若论细宻工夫着一主持二字便心有所系欲其周流无滞良亦难矣此真确有体认之言予初做工夫时用力居敬或坐或卧或行路或应接虽觉得有把握然常如有一物在胸中或一面应接一面仍持一敬字或贪持一敬字应接之际反或踈脱此正整庵所谓心有所繋也乆之觉得工夫两岐只此便非主一无适乃任所遇之自然只时时提掇此心认清天理一邉做去觉得不期敬而自敬与整庵之说正合予自丁丑记考德録即日书敬不敬于册以考验进退卯辰间以所考犹踈乃更为一法大约一日之中以十分为率敬一则怠九怠一则敬九时刻点检颇少渗漏

  人心多邪思妄想只是忘却一敬字敬字一到正如太阳当头羣妖百怪迸散无迹

  人当拘简时极不适意然心却安当放恣时极适意然心却不安只此便是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之证

  用敬字工夫最忌板腐板则易苦腐则易厌圣贤工夫尝是活泼泼地所谓恭而安也

  先儒论敬谓主一无适主一无适中须是虚明四映乃得因董看舂米偶会及此

  主敬须从畏处做到乐处畏者礼之实也乐者乐之情也立于礼成于乐不过始终教人成一敬字

  诚意敬也毋自欺畏也自慊乐也

  人须是时时把此心对越上帝

  毎念及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便觉得百骸之中自然震悚更无一事一念可以纵逸

  天即理心即天要知得心与天与理无二处方是真敬不然犹只是祸福恐动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识得此意不特闇室屋漏即闺门床第之际俱有个天在

  能敬天方能与天合德

  人心中过不去处即不可对天处可以对天处即人心中过得去处只此便是天人一理

  人能无念不可对天觉得鬼神祸福之念不惟不生恐动且觉自有亲切处盖与天地合德者即与鬼神合其吉凶也

  天地间无一事一物非理即无一事一物非天

  先儒有言天即理也予曰理即天也识得此意敬字工夫方透

  能读西铭方识得敬天分量能践西铭方尽得敬天分量人能有所畏便是敬天根脚小人只是不畏天命不畏天命便无忌惮便终身无入道之望

  读四书五经古人无时无事不言天孔子言知我其天天生德于予获罪于天孟子言知天事天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春秋言天命天讨礼称天则至于易诗书三经则言天甚多又有不可枚举者皆说得郑重严宻使人有震动恪恭之意故古人之学不期敬而自敬今人多不识天字只说敬字学者许多昏愦偷惰之心如何得震醒

  舜光甥问敬字工夫未进予曰汝看头上是甚么前后左右是甚么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何处可容吾不敬

  古人言敬多兼天说如敬天之怒敬天之威予畏上帝不敢不敬之类临之以天故人不期敬而自敬工夫直是警策今人不然天自天敬自敬又曰天即理也是把天字亦说得平常矣此为上等人说则可为中下人说便无忌惮不能作其恭敬之气子曕所以欲打破敬字也若如古人说敬天子曕能打破天字否

  予自幼习闻心法二字从未理会以为心有何法自丁丑春用力于随时精察觉得心思细宻或行路或闲坐或饮食或就寝四书五经如人从耳邉说者随时随地滚滚不絶一日偶想到曾子学问恍然有得曾子平日只是做日省功夫后来悟着一贯亦只是日省工夫做到透处日省工夫即所谓随事精察也即所谓格物致知也日省而至于一贯即格致而豁然贯通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全体大用无不明也要之彻始彻终只一敬字由是上迨尧舜下迨程朱皆以敬字按之无不同条共贯更按之愚夫愚妇此心此理无不同惜乎有其心而无其法也乃知心法二字洵非虚语

  居敬穷理四字是学者学圣人第一功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总只此四字

  四个字是居敬穷理一个字是敬

  居敬穷理四字十分分析不得居敬时固要敬穷理时亦要敬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玩一志字便想见居敬的意思玩一学字便想见穷理意思

  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即大居敬而贵穷理

  虞廷十六字心传此居敬穷理之祖

  居敬是主宰穷理是进步处程子亦曰涵养湏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古人以居敬为力行穷理为致知者毕竟敬字该得行字行字当不得敬字须把居敬作主下面却致知力行一齐并进方有头绪文公本传云文公之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本此方是千圣千贤入门正法

  或问格致工夫即居敬穷理否曰致知工夫只心为严师随事精察八个字心为严师即居敬随事精察即穷理

  心从静里得功向动中求

  居敬工夫予得力一天字穷理工夫予得力理一分殊四字

  或问仪以宗旨仪应之曰实无宗旨昔朱子人问以宗旨朱子曰某无宗旨但只教人随分读书愚亦曰仪无宗旨但只教人真心做圣贤

  入门工夫更无别法只真心学圣贤便是果能真心学圣贤则古人书册中言语句句可以入门眼前语黙动静事事可以入门不能真心学圣贤则似懒妇人向人乞针线虽乞得亦无用处

  有友人问仪以入门工夫者仪曰兄自十五入大学时孔孟程朱已日日向兄说工夫矣兄不信孔孟程朱却向这里寻讨仪亦无可对兄说

  友人问入门工夫仪曰只在这所在这时候做去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是孔子入门工夫博文约礼是颜子入门工夫日省是曾子入门工夫戒惧慎独是子思入门工夫集义是孟子入门工夫他如周子之主静张子之万物一体程朱之居敬穷理胡安定之经义治事陆象山之立志辨义利有明薛文清胡余干之主敬湛甘泉之随处体认天理陈白沙之自然养气王阳明之致良知皆所谓入门工夫皆可以至于道学者不向自心证取而辄欲问之他人岂所谓实下工夫者乎

  道是人所共由入门则其所独喻而独得者故先辈徃徃喜持以示人譬如饮食人所共嗜而其间又有性之所独好者曾晳嗜羊枣屈到嗜芰可也举以示人人未必知而必欲舎其所嗜而问人之嗜亦未为知味者矣

  入门道路虽殊总之只在这里问在何处曰只大学便是问如何曰孔子志学志于大学也颜之博文约礼曾之日省思之戒惧慎独孟之集义不过是格致诚正修功夫其它宋明诸儒亦是如此然要之紧要处又只止此二字问何如曰格致二字若非格致则行不着习不察安知此语之可以入门安知此语之可以为宗旨故后来诸儒纷纷谈入门谈宗旨而不知格致二字为总贯入门宗旨也会及此可不辨入门宗旨亦可不问入门宗旨

  或问居敬穷理四字是吾子宗旨否予曰仪亦不敢以此四字为宗旨但做来做去觉得此四字为贯串周匝有根脚有进步千圣千贤道理总不出此然亦是下手做工夫得力后方始觉得非着意以此四字为入门也入门之法只真心学圣贤耳

  穷理格致之注脚也居敬格致之本原也总之不出此四字也

  予初起手得力一仁字后来又得力敬字天字理一分殊人心道心一贯性善太极人极诸如此类皆可立宗旨然不欲立者恐举一而废百也

  思辨録辑要卷三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问如何为格致曰随事精察无事时如何曰随时精察

  格致只在八条目天下国家身心意皆物也思所以平之治之齐之修之正之诚之皆格也得其理而触处洞然则致知也

  有一事一物之格致有彻首彻尾之格致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此一事一物之格致也用力之乆而一旦豁然贯通此彻首彻尾之格致也一事一物之格致即随事精察工夫彻首彻尾之格致即一贯工夫

  格致只是辨天理人欲天理人欲只是是非两字是便是天理非便是人欲

  凡格物须从身心性命三纲五常日用饮食切近的格去格之既乆其余万事万物自然贯通不可先于一草一木上理会

  天下之理皆吾心之理故格天下之物即所以致吾心之知非求之于外也

  凡格物看道理不可好出己见亦不可专依古人所见须虚心定气公公平平一循天理格去自然有得

  凡事物到面前只看外一层便是玩物丧志能看里一层便是格物致知

  古语有玩物丧志玩物适情玩心髙明三语玩物丧志其最下者矣玩物适情其贤者之事乎至于玩心髙明则非大贤以上不能知此者其庶几乎

  玩心髙明与格物穷理不同格物穷理是彻上彻下语自下学以至圣人起首究竟工夫总在里面玩心髙明是格物穷理之极功非大贤以上未易语此也

  格事理易格物理难然欲格物理却只在事理上猛下工夫事理透则物理亦透矣先儒有做格物工夫却先于一草一木上用力者只起念便与身心隔渉安能入圣贤堂奥此阳明庭前竹树之说予所以谓其认错

  非玩心髙明之人不能格物理子思鸢飞鱼跃周子盆鱼张子驴鸣此便是格物理榜様

  物理亦有易格者事理亦有难格者若论其大槩始从事理入则切乎身心继从物理观则察乎天地要之物理既得则事理益精其功实交相飬互相发不得强分难易先后也

  能观物理便见得虚空劈塞都无空隙处

  问知在吾心如何却求之物曰万物皆偹于我矣

  罗整庵曰格物之训如程子九条徃徃互相发明其言如千蹊万径皆可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且如论语川上之叹中庸鸢飞鱼跃之旨孟子犬羊人性之辨莫非物也于此精思而有得则凡备于我者皆可得而尽通其言虽是然愚以为格物之法必由近以及逺由粗以及精由身心以及家国天下由日用饮食以至天地万物渐造渐进乃至豁然夫然后天下物我内外本末幽明死生鬼神昼夜皆可一以贯之而无疑不然未能切身理会而遽欲求之鸢鱼犬牛之际吾恐学者不入学究一途却又入禅宗看话头参竹箆子一路

  予自丙子冬作格致编丁丑春初用力于斯道甚鋭忽夜梦与一僧论儒释僧曰我所格者心汝所格者物也予应曰若格了便不是物觉后念此言颇似警策今读整庵书亦有物格则无物之论可谓妙合

  长源兄言知人之明不可学予曰大学格物二字是如何觧曰注训事物曰固然然物字该得广须合事物噐物人物看知人之明即在格物中如何不可学中庸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即理也明乎知人即在穷理

  盛圣传问穷理集义俱属学者积累工夫二者孰先彼此分别又何如曰穷理是求道工夫集义是据德工夫穷理然后能集义

  人欲中天理易见天理中人欲难知问天理如何有人欲曰善劳是天理伐与施是天理中人欲也

  许舜光问格致之说朱注似属支离不若阳明直截曰朱注说格物只是穷理二字阳明说格物便多端今传习録所载有以格其非心为说者有仍朱子之旧者至于致知则增一良字以为一贯之道尽在是縁阳明把致知二字竟作明明德三字看不知明明德工夫合格致诚正修俱在里面致知只是明德一端如何可混且说个致良知虽是直截终不该括不如穷理穏当问何为曰天下事有可以不虑而知者心性道德是也有必待学而知者名物度数是也假如只天文一事亦儒者所当知然其星辰次舎七政运行必观书考图然后明白纯靠良知致得去否故穷理二字该得致良知致良知三字该不得穷理

  阳明有言少与友人为朱子格物之学指庭前竹树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叹圣人决不可学格物决不可为予曰此禅家参竹箆子之法非文公格物之说也阳明自错乃以尤朱子何耶

  纯男问张华博物一种学问亦可称格物否曰格物是格其理博物是识其物内外之别截然不同若夫观河圗而画卦覩洛书而演畴则直于一物之中识天地之全理斯真格物之极功矣非圣人孰能与于斯

  余尝言格事理易格物理难河图洛书此格物理也然亦无难者只要识得天地阴阳竒偶之数分明透彻则尽天地间之物皆可演畴画卦不必河图洛书也

  问天地间之物皆可演畴画卦恐未必然天地间只有此理理无形见之于象有象则有数有数则圣人皆可因之以求理矣闻昔某状元作烈帝神籖诀无从着想毎日出门遇一人见一物则作一诀后来无不灵验岂非凡物俱可演畴画卦乎

  武箴问象山不取伊川格物之说以为随事讨论则精神易敝不若但求之心心明则无不照如何曰随事讨论亦是心去讨论至曰心明则无不照所照者何物亦即随事精察也先儒论道虽各持一论要之实相通贯其彼此交讥者未免有胜心也问程子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之说如何曰草木阴阳五行之所生阴阳五行不可见而草木则可见故察其色尝其味究其开落死生之所由则草木之理皆可得本草所载月令所记皆圣人穷理之一端也要之此皆圣人心体洁浄知识通明触处洞然故能如此今人为情欲声利所汨没心体窒塞即万物当前徃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何能格物

  亦史问温公扞御外物之说朱子非之以为外物而可御则是絶父子而后可知孝慈离君臣而后可知仁敬又曰闭口枵腹然后可得饮食之正絶灭种类然后可全夫妇之别是否曰温公扞御外物之说固非文公驳之亦过温公之意不过谓扞御物欲物欲既去则知见自能通明耳此言于学者亦大有益但格物二字是大学入门最初工夫古者十五入大学十五之时尚属幼小于物欲未必深染且知识尚未开不教之以如何为理如何为欲彼安知所谓物欲者而去之况物欲既去则直可谓之修身矣如何纔能致知故扞御之训与躭染物欲之人言未必不为无补而实非大学格物之正训故不可据以为说耳若还如文公之言则温公不惟得罪圣门且毫无义理矣其言得无大过

  问王心斋语録以格物为格眼之格如何曰凡人论理切不可好竒一好竒则入于异端矣

  翼微问知是天良如何却用人力去致曰知者天资致者学问天资先天之事学问后天之事总之皆天也致以天不致以人看一致字便有寻向上去的意思所谓上达也上达便是天道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盖知觉运动初无少异其所以异者人能致禽兽不能致耳学者岂可轻看一致字

  问人与禽兽之知初无少异乎曰此亦不同禽兽只有血气之知无义理之知人之所欲致者正致其义理之知耳若不致其义理之知则此知全向血气上去与禽兽又何分别

  东堂问人性皆善则知亦皆善此何用致曰人性皆善其不善者气禀物欲也人知皆善其不善者亦气禀物欲也致则矫其气禀之偏去其物欲之蔽

  灜来问人能致知则皆可至于圣人然否曰知不同致亦不同知有生知有学知有困知则致亦有此三等生知之为圣人无疑也学知至于圣人亦不难为困知则气禀拘蔽非百倍其功不能至圣人地位

  问古来圣贤从未有从困知入者曰如曾子之类是也夫子尝言参也鲁则曾子之气禀可知矣而竟以鲁得之此即是从困知入又我朝罗整庵四十闻道自谓困知作困知记亦是一证

  问世俗有极愚浊之人亦属困知此等可入道否曰知有等级则道亦有浅深茍有一隙之明亦道也然气禀既杂终是为天所限譬如黄铜镜子即大加刮摩之功毕竟与青铜古镜不同但不可谓之无明耳

  见道之资与世俗聪明之资煞是不同毎见有等极会读书极会作文者语之以道则茫然不晓而市井负贩反有点头会意者则知入道别有根气非世俗聪明之人所能彷佛也

  聪明中天资有近道不近道愚鲁中天资亦有近道不近道

  人知识自十五以后日开一日古人知其然故令人十五入大学使之知识一归于正若此时不闻大学之道便有邪知识入于胸中如油入面不可复疗矣今人不知自已为邪知识所坏一闻大学之道反羣起而惊恠嘲诮何由入圣贤之域哉

  问孟子言不学不虑为良知良能何用穷理始能致知曰不学不虑此言孝弟为最初之心也究竟只孝弟二字便不可不穷理即如曾子之受杖申生之杀身岂非发于不学不虑之良然毕竟少个学虑在

  致知须连上文诚意看欲诚其意而致知则所致者皆本然之良知矣不然便是圣人教人使乖

  知是心上一点窍只要识个端绪扩充推广正如火然泉达可以弥于六合

  人心之灵不可冺孰为善孰为恶岂不自知只瞒却本心便一向胡行乱做致知只不昧本心而已

  王新建于致知之中增一良字极有功于后学盖恐人以世俗乖巧为知也然亦是要单提此语作话头故耳若连上文诚意读下知岂有不良者乎

  仪臣兄问帝王格致之学何如曰帝王格致以知人为大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是也又问卿大夫格致之学何如曰卿大夫格致亦以知人为大女得人焉尔乎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是也盖士庶人之学无所借资须自铢积寸累又所及者小故不妨随事精察若帝王卿大夫则天下国家之事皆其事矣若必独断独行身亲细务则是始皇之衡石程书王安石之制置三司条例也岂所谓帝王卿大夫之格致乎

  石隐兄问卿大夫之学在知人不必言矣若帝王生于深宫之中未尝为学何由遂能知人曰欲知人亦须早豫教御经筵尊师重傅敬天法祖亦是从小学大学立志居敬中来至敬天二字尤为吃紧盖能敬天则时时有上帝临汝之念理欲之界截然分明接见群臣之时自能别其忠佞矣

  茂实问格致工夫若从人伦日用上体认天理人欲此亦易辨即如此桌是亦物也却何处辨他天理人欲曰此桌面平足正上可安物下可置地上此天理也不然足反居上面反居下则非天理矣曰虽非天理亦未见得是人欲曰人欲只是与天理相反湏活看不循天理而从己之意见是即人欲也

  长源兄问格致之义必以读书穷理为主则愚夫愚妇不能读书者此道遂不可臻耶然则中庸所谓与知与能者又作何觧曰格致之义原为十五入大学者训也故以读书穷理为主况读书二字或不能概之愚夫愚妇若夫此心此理虽愚夫愚妇亦无不同穷理二字何不可训

  予少读朱注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窃疑格训至物训事则格物当为至事乃于至字上又转出穷字事字上又转出理字似属支离及后读随事精察之言不胜恍然乃知格即精察也物即随事也知随事精察之为格物则穷至事物之理不嫌其为支离矣

  问禅家最喜言悟理学家多不喜言悟间有喜言悟者如宋时陆象山杨慈湖我明陈白沙王阳明儒者又诋为禅学毕竞悟字境界是有是无曰悟字境界安可谓无凡体验有得处皆是悟只是古人不唤做悟唤做物格知至古人把此个境界看得平常禅家却于此唤个悟字悟者如醉方醒如梦方觉字义尽是警策但儒者悟后只自平常禅家便把悟作希竒道路又儒之所悟者实禅之所悟者虚所以悟者不同其实悟之境界则未尝无也象山诸公学术近禅只为矜这一个悟字

  人性中皆有悟必工夫不断悟头始出如石中皆有火必敲撃不已火光始现然得火不难得火之后须承之以艾继之以油然后火可以不灭得悟亦不难得悟之后须继之以躬行深之以学问然后悟可以常继不然而动称忽然有悟言下不省此正如撃石见火旋见旋灭耳安足尚乎

  悟到时心体最妙最乐觉得眼前天地分外分明另是一种境界真有不知手舞足蹈者予丙子始悟得仁字时正在困穷拂鬰之极处清夜独立呼天自明此时人境俱絶忽觉得天心一点独与吾心烱然相照因念人心即天理天理即人心只此便是仁字求仁得仁吾又何憾平生时忧愁愤懑困苦不平之气不知何徃是后只认着仁字做去不论人知与不知谅与不谅此心无刻不泰然自适无向日不平之意又丁丑悟得敬字为心法时正行到州治西邉土墙缺处时敬字工夫下手已二月余但未得亲切透彻忽此际豁然贯通觉得上至天下至地前至古后至今大至阴阳鬼神细则一物一事无一不是敬字贯通千圣心法一时俱见不觉手舞足蹈胸臆之间如撤墙壁天地间更有甚妙处乐处则知禅家言悟未尝无此境界但虚实邪正有不同耳

  予悟得敬字为心法时见得满街人都只是这个心这个心都可以做圣人却人人不能做圣人只为少这个心法在此时何止手舞足蹈举止动作真如在春风中也

  未悟时穷理与既悟时观理煞是不同未悟时穷理如初次走路东西南北俱要仔细寻问既悟时观理只是信步行去山川风月俱入胸懐自是十分自在也

  悟处皆出于思不思无由得悟思处皆縁于学不学则无可思学者所以求悟也悟者思而得通也故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孟子亦曰心之官则思古来圣贤未有不重思者思只是穷理二字

  或曰思便是强探力索曰所以恶夫强探力索者谓其矫揉穿凿也若据理精思久之自然有得正古人所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者岂得以为强探力索而不思乎其有不得者仰而思之又如何觧

  思如炊火悟到时如火候炊火可以着力火候着力不得只乆乆纯熟待其自至然炊火亦有法火力断续则难于熟此孟子之所谓忘也火力太猛则易至焦败此孟子之所谓助长也勿助勿忘此中自有个妙处在

  惟上智与下愚无悟上智非无悟不用悟也诚者天之道也尧舜性之也下愚亦非无悟不欲悟也自暴自弃也牿之反复夜气不足以存也

  今人之悟与古人之悟不同古人有教有养从幼自天理中飬出偶然违背不久反正正如离家未久之人还家固其常耳今人教飬俱无从幼便失落父母忽地望见家郷如何不教人手舞足蹈

  圣贤悟后喜与人说其悟与天下共之故其乐也不过吟风弄月手舞足蹈而已禅家悟后不喜与人说其悟则一已秘之故其乐也至于猖狂跳跃棒喝诃骂无所不至自明眼视之总谓之捻恠要之即果然大悟亦何至如此然禅家亦有不得不然者他所悟自不可对人说所谓我说与汝汝却骂我也

  五经四书皆无悟字非圣贤无悟亦非圣贤不用悟凡言觉者皆悟也又言知言喻亦皆悟类也但言觉言知言喻理甚平常禅家换个悟字便有饰智惊愚的意思

  问濓溪周子不由师傅黙契道体岂亦所谓悟耶曰岂特周子程朱之学无日不教人穷理穷理有得即是悟也其实只是个物格知至

  朱子补格致传有云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是说这个境界

  有友人问儒门有悟法否曰安得无悟曰何谓悟曰子能一旦觉其前日之非而奋然就今日之是即谓之悟矣曰悟若是易乎曰悟安得易子试思前日非处何在今日是处何在友人不悟予曰未也知其非矣何以行其非知其是矣何以去其是能如此则悟不能如此则不悟友人复不悟予曰然则悟终不易

  思辨録辑要卷四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学字虽兼知行然毕竟知一邉多观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及仕而优则学句可见阳明良知之说胜至有训学为觉者良可叹也

  读书不费精神且能长精神凡言费精神者皆不善学者也程子则老而衰斯言大有味在

  读书当思致逺若不知致逺便为一二项书所缚假如史书一项若欲廿一史俱淹贯则一生头白矣诗文之类俱然岂不可惜但智小谋大力小任重则又徃徃博而无成当如胡文定教学之法经义之外视己才力所近专习一事似为易造其有才力者自当务为全学

  求放心然后可以读书读书正所以求放心盖交相养互相发

  凡看书须句句就自己身心上体贴又要就依书上说话做去待做得有些滋味便觉得书上说话句句亲切看书愈加明白矣即如学而一节如何是学如何是时习如何是时习便悦体贴之后便把来一一躬行自然书与身一圣贤言语句句不错不然只就今日看去读书是最苦事了如何圣人反说时习而说

  凡读书能开辟只是信得过

  问朱子有言读书须是徧布周满四字请下注脚曰徧布周满只是无渗漏曰如何便无渗漏曰学问思辨行步步着力便无渗漏

  凡案头必不可无古人书如言行録伊洛渊源之类使心目常常与古人相接自然意思不同如止看诗文恐溺于世俗

  人有以讲学为苦者予曰讲学未有所得是最苦事既有所得则讲学之乐其味无穷人不肯苦中下手何由得乐处

  读书不絶干禄念头终无得处亦终无乐处

  凡读书须识货方不错用工夫如四书五经性理纲目此所当终身诵读者也水利农政天文兵法诸书亦要一一寻究得其要领其于子史百家不过观其大意而已如欲一一记诵便是玩物丧志

  谢上蔡见明道举史书成诵明道以为玩物丧志及明道看史又逐行看过不差一字谢甚不服后却有悟却将此事作话头接引博学之士愚谓上蔡不服固非即以此作话头接引博学之士亦非也凡读书皆不可稍有忽易之心亦不可徒存记诵之念有忽易之心则掩卷茫然事理俱无所得有记诵之念则随人可否事虽察而理或遗故上蔡记诵而明道以为玩物丧志者惧其详于事而畧于理也明道看史却又逐行看过不差一字者求详其事将以深察其理也凡读书之人皆当以此为法奈何独以接引博学之士哉

  玩物丧志四字今人最易犯假如一部通鉴只平平看去依旧鉴断是曰是非曰非矮人观场随人笑骂絶无一些心得尽有多少大事被前人瞒杀如此虽记得一部廿一史只是死书有何益处

  读书不能穷理俱是玩物丧志若能穷理即记诵亦不妨愈熟愈妙

  记诵之功读史不必用若五经四书太极西铭之类必不可不成诵不成诵则义理不出也

  古之学圣贤易今之学圣贤难只如读书一节书籍之多千倍于古学者茍欲学为圣贤非博学不可然茍欲博学则此汗牛充栋者将何如耶偶思得一读书法欲将所读之书分为三节自五岁至十五为一节十年诵读自十五岁至二十五为一节十年讲贯自二十五至三十五为一节十年涉猎使学有渐次书分缓急则庶几学者可由此而程功朝廷亦可因之而试士矣所当读之书约畧开后

  十年诵读:小学[文公小学颇繁愚欲另编节韵幼仪语见前卷]四书[先读正文后读注]五经[先读正文]周礼[柯尚迁者佳]太极通书西铭纲目[先读纲又有歴世统谱秋檠録等书载古今兴亡大槩俱编有歌括宜先讲读]古文[宜先读左传其国策史汉八大家文理易晓易于记诵俟十五岁后可也予近有书鉴一编专取古文中之有关于兴亡治乱者后各为论使学者读之可知古今似可备覧]古诗[离骚经陶诗冝先读予近有诗鉴一编专取汉唐以后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似可备覧]各家歌诀[此天文地理水利算学诸家俱有歌诀取其切于日用者暇时记诵]

  十年讲贯:四书[冝看大全]五经[冝看大全]周礼[柯尚迁注近有集说亦好]性理[尚冝重辑内如洪范皇极律吕新书易学启蒙皇极经世等书俱冝各自为书不必入集]纲目[冝与资治通鉴纪事本末二书同看仍以纲目为主]本朝事实本朝典礼本朝律令[按此三书最为知今之要而今之学者至有终其身未之闻者盖国家既不以入功令而又无钦定之成书无恠乎学者之不读也]文献通考[此书与纲目相表里不可不讲]大学衍义衍义补[理学经济类书之简明者不可不讲]天文书[冝专学厯数]地理书[冝详险要]水利农田书[有新刋水利全书农政全书]兵法书[孙子呉子司马法武备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俱冝讲究按以上四家茍非全才或专习一家亦可]古文[左国史汉八大家]古诗[李杜冝全阅]

  十年渉猎:四书五经周礼[以上叅看注疏及诸家之说]诸儒语録二十一史[或旁及野史]本朝实録及典礼律令诸书诸家经济类书诸家天文诸家地理[各省舆地志或旁及堪舆家]诸家水利农田书诸家兵法诸家古文诸家诗

  已上诸书力能兼者兼之力不能兼则畧其涉猎而专其讲贯又不然则去其诗文其于经济中或专习一家其余则断断在所必读庶学者俱为有体有用之士今天下之精神皆耗于帖括矣谁肯为真读书人而国家又安得收读书之益哉

  自汉唐以来皆以五经为圣人所定尊经之士率取五经而表章之或添注疏或增论觧无虑数千百家五经而外则以为非圣人所定而忽之其有拟经续经者咸共非笑诋排以为得罪圣人莫此为甚此世儒尊经之过而未知经之所以为经也惟易具天人之理完完全全无少欠缺为不可拟亦不必拟其若书与春秋即后世之史也春秋专记事实书则兼载文章亦即后世古文之类诗即后世之诗也礼则纪三代之典礼后世帝王代起有一代则有一代之制作礼未常无也故愚以为五经之中惟易在所不必续其如诗书礼春秋皆在所必续今惟纲目一书为继春秋而作其余三经则皆无敢继者一则怵于王通拟经之说一则泥于邵子删后无诗之言也世儒之言曰后世之诗文岂能如三代之诗文后世之礼岂能如三代之礼此言诚然然即三代之典礼文章亦非言言可为法则者如书之吕刑文侯之命诗之郑卫诸篇礼则三代互有得失此世运升降使然三代自不如唐虞汉唐宋自不如三代圣人删定笔削亦但取其文字之有关系者存之以待后世读者自辨其得失耳岂以为此五书者自经吾删定笔削而外遂无一言一字可复继五书而起乎王通续经之谬在续之而不得其正传非经不当续也余不自揣有诗鉴书鉴二集书鉴取古今文字之有关于兴衰治乱者诗鉴取古今诗歌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以窃附于孔氏诗书之义虽识见浅陋意议庸鄙所不免于君子之讥然其心其志则固愿为圣人之徒而无可罪也未识后世其能谅我否

  太玄潜虚洪范皇极此皆拟易之书其精微既不能如前圣而又无补于后学殊为无谓学者不惟不敢议之又从而尊之乃专罪王通不惟有耳无目亦可谓势利矣

  礼者天理之节文故有一代则有一代之制作皆有意义不必是古而非今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则知生百代之后者其礼必将损益百代乃秦汉以来其制作礼乐者多非明理之儒而明理之儒则又多是古非今动辄有碍其原多由误认非天子不议礼之语盖中庸所谓不议礼者谓不敢轻议而改时王之制也若私居议论考订折衷此正儒者之事亦何罪之有焉孔子答为邦之问是一证也朱子仪礼经传集觧亦是此意而此书成于门人未及折衷亦且多泥古礼而不能揆之于今使后世无所遵守愚意欲一依朱子集觧所分之目如家礼国礼王朝礼之类自三代以至近代一一类载其礼而后以己意为文以折衷之名曰典礼折衷庶几议礼之家有所考据

  议礼在朝廷甚难盖既有拘忌又有掣肘意见分争私心角立从来议礼之家毎称聚讼良有故也即如近代兴献皇帝之事张桂始议逺胜杨石斋诸君子然诸君子之心无私而张桂之心则有私设以身处其时欲从诸君子则于礼不可欲从张桂则迹类乎私而必为诸君子所掊撃遂一无可置喙矣时礼臣席书阳明之髙足也以大礼事质之阳明阳明不答为诗曰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俗尘盖深见诸君子争礼之非而又不敢倡议随张桂之后也故愚谓此等大礼儒者皆当于平居无事时考订折衷着为定说则后人可引以为断不至有临事分争之患矣

  礼记中如曾子问檀弓最好所谓儒者平居议礼而考订折衷也不如此不足以尽礼之变吾欲于典礼折衷之后更为或问以发明之

  议礼中格致工夫最多今人久不讲此殊为学问欠事

  致知工夫莫备于六书盖天地间一物必有一字而圣贤制字一字必具一理能即字以观理则格物之道存焉矣许氏说文虽畧存古人之意而理有未偹吾友王子石隐作六书正论毎字必据理精思直穷原本其精确处竟可作尔雅读为格致之学者不可不知也

  读史当以朱子纲目为主参之资治通鉴以观其得失益之纪事本末以求其淹贯广之二十一史以博其记覧然约礼之功一纲目足矣资治通鉴纪事本末犹不可不读二十一史虽不读可也备查足矣

  二十一史列传甚冗乱其诸志却不可不读盖一代之礼乐刑政存焉未可忽也予尝欲去二十一史纪传别取诸志合为一书天文地理各从其类是诚大观文献通考亦彷佛其意但终不若独观一代为覩一代之全耳

  读史有必不可少诸书如歴代地图建置沿革歴代官制建置沿革年号考甲子考帝王世系帝王授受建都考歴世统谱秋檠録等书俱不可少欲彚为一集名曰读史要览亦是便学者之事

  读书一顿工夫最难人一岁中毎多事务担阁能读书时不过三之二耳纲目一书合前编及宋元不下万余纸应务之暇日读五十余纸亦须得二百日况又有考试杂书间之是一岁工夫止堪读一部纲目何以卒事愚意学者有意读书决当离家入山谢絶世事分年读书毎一项书作一年读如通鉴纲目纪事三书便可作一年读过亦快事也

  读史须一气看过一气看过则前后事连贯易于记忆

  读书连早起夜坐穷日之力性敏者可得二百叶评点考索之功俱在内更多则不能精察矣纲目通鉴纪事三书不下四万余纸值二百日其余日以当反复玩味优游涵泳之功是三书者亦可以无憾矣

  看二十一史只当在长夏不用评点只约畧揭过其志书另作一项看

  薛文清云凡国家礼文制度法律条例之类皆当熟读深考愚谓孔子动称周家法度虽周公制作之善亦从周故也予毎怪后儒学孔子亦动称周家法度而于昭代之制则废而不讲亦不善学孔子者矣

  居官而读律令所谓入国问禁也昔陆文量公尝言国家当设宰相及读律令有以后官员人等有妄言设立宰相者满朝文武大臣一时执奏将本犯凌迟处死不觉失色因叹居官不可不读律令今学者奈何忽诸

  文献通考与纲目相表里纲目详歴代之事实通考详歴代之典礼皆学问之所在也今纲目颁于学宫载在功令而文献通考独否此世所以鲜实学之士也

  邓元锡函史下编朱健治平畧二书宜与通考参看

  修己治人之道莫备于大学西山衍义琼山衍义补则旁通而曲畅之者也学者能熟读深考则于修己治人之道其庶几乎

  能读衍义衍义补二书则知天下无一书不可入大学其不可入大学者皆无用之书皆无益于修己治人者也

  或问天文书系国家禁书不冝读者非也国家所禁在占验之书恐其妄言祸福耳若厯数则人人当知亦国家所急頼自立法以来从未闻有以天文厯数犯禁者如徐光启邢云路诸公则又明明以天文厯数建明于时何可不学也

  厯数或可不必学而天文日月五星运行薄蚀之理必不可不知此儒者之事非一艺之司也观古诸大儒可见

  地理书冝详险要一统志所载多泛记山川人物名胜而于险要独略或亦朝廷秘慎之意然学者必不可不知也予尝取二十一史战争之事其有关于险要者分省分郡各以类注颇有闗学问以未得其暇属虞九长源圣传而两兄亦未暇圣传竟续成之大有禆益

  水利农田是一事两书可互相发能知水利则农田思过半矣

  兵法儒者不可不习此虽毒天下之事而实仁天下之事儒者不习而顾使强武之人习之得以肆行其不义此天下之所以常乱而不治也

  看书不可看重迭书徒费心目如唐荆川左编李卓吾藏书邓元锡函史上编不过摘史中诸人分门别类不用更看

  凡读书分类不惟有益且兼省心目如纲目等三书所载大约相同若纲目用心看过则此二书不必更用细阅但点过便是譬如复读极省工夫然湏一齐看去不可看完一部再看一部乆则记忆生疎也其余若理学书如先儒语録之类作一项看经济书如文献通考函史下编治平畧大学衍义补经济类编之类作一项看天文兵法地利河渠乐律之类皆然成就自不可量也

  问孔子教人先以博文后以约礼朱子亦使人先博而后求之约故程子为学泛滥于释老者数年然后反而求之今吾軰为学如释老之类亦当博渉否曰若论泛滥释老岂特程子即朱子未见李延平时亦尝学禅于开谦王阳明罗整庵少年皆曾学禅只是各人力量不同有与之出入泛滥而不为之惑者大程子是也有学而后知其非者朱子与罗整庵是也有始而学焉而弃焉而终未免稍涉其余习者阳明是也吾軰欲为大儒欲任斯道之责二氏之书岂得闭而不窥然须各人自审力量何如若力量不足不如且守先儒淫声美色之训盖先儒决不作欺人语决不误人不可厌常喜新贪多务博遂至坠坑落堑也

  思辨録辑要卷五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或曰人之有文章犹天地之有花草若文章不藻丽是花草无色也予曰与其为花草毋宁为五榖教民稼穑古者称为圣人若种殖花草则场师而已矣

  凡人好作古文辞只是义理不深看得辞章有味故徃徃技痒昔胡文定公少喜为文后笃志于学乃不复作其辞召试有曰少习艺文不称语妙晚捐华藻纔取理明既觉昨非更无余习可谓勇于割爱矣

  人有以文学自矜者予曰须知王杨卢骆之上有韩栁欧蘓韩栁欧蘓之上有韩范富欧阳韩范富欧阳之上尚有周程张朱及孔孟在

  古文诗歌人不可不学然亦不可太费心力古文取其畅达诗歌通声律辨体裁取其足以冩懐而已若泛作无益论记小文及研穷诗句不过一文人而已吾人责大任重心力几何乃尔浪掷善乎吾友郁子仪臣之言曰使先知觉后知乃是圣贤立言本意今人乃以仿古文诗歌为立言失其旨矣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学至二十四五以后则学道为主无暇及矣须于少年时一气赶过阳明未遇湛甘泉讲道时先与同辈学作诗文故讲道之后其徃来论学书及奏疏皆明白逺快吐言成章动合古文体格虽识见之髙学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时一番简练揣摩也学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辞只恐人溺于词章之习若藉以发挥道妙则此一叚工夫亦不可少

  学古文须学大家大学者韩栁欧蘓曾王是也韩笔力髙欧度好蘓气好桞小文佳王识力最妙大文字尤不可及虽老蘓父子亦退三舍曾少钝然亦醇正总名为大家以其得孔子辞达而已之旨也

  古文中左国班马笔力非不更髙然古今稍逺辞旨简古若有意学之恐反涉艰深然亦各有体裁如碑记自当学韩书序自当学欧王论策自当学蘓叙事议论自当学班马左国至于诏诰册命则又当上法典谟未可一例论也

  凡古文皆有体式如诏诰册命书疏启檄露布之类各有规矩各有家数学作古文须要晓此各项方是有用文人不然则亦无用之辞章而已矣呉江徐师曾辑文体明辨甚得此意然其意主于博收翦裁颇欠识力愚意欲节去其无用而烦冗者细为批评指出中间异同及中窽不中窽处病未能也

  韩欧之文皆与道相近然而终隔一层者以其志在为文欲借道以传文非借文以发挥吾道也此际主客之分自有毫厘千里之辨

  韩欧之文极意依傍吾道然终有客气以其有要好的意思在故也若圣贤为文只是随手冩去祗取理明辞顺而已然人已自不可及

  人能识得韩欧文字中客气处可与语文可与语道矣

  人断不可学子书子书是不上行面不入体裁文字一学便入小家数

  四六文竟不必作唐文所以为四六者束于功令耳今则未尝有功令何苦取青俪白即使能工亦记室之才耳

  四六文不必作亦不可不知盖四六中长短相接俱有法声韵平仄俱有粘熟读古人四六自见今人动夸四六而粘法俱未之知可为一哂

  三都两京是天地间第一种无用文字即古人有用赋以讽谏者终是讽一劝百亦无所取

  古文滥觞于魏晋如七启七发连珠之类俱是天地间无用文字如文选者即不读亦不妨

  文字须看其源头屈原离骚纒绵蔓衍于文辞而意在忠荩则朱子取之韩子原道特以明道德仁义而意在为文则程子以为倒学立心异也

  古人之教莫先于诗谓其可以讽咏观感得性情之正也今诗教已废三百篇虽存其意趣深逺学者未能卒晓当世所习者唐人诗句而已然亦莫非诗也愚意欲于古诗中取其性情近正有合于兴观群怨之道者辑为一编批评标识置之案头时时讽咏可为性情一助

  凡欲作诗须当养得心体好心体平善则所言自无偏僻放荡昔人论周礼有云此自圣人广大心中流出予意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自然温厚和平

  或谓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则凡古人之诗涉于哀怨者俱非耶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此正从广大心中流出也不然则好色而淫怨诽而乱者多矣

  诗不当从沈约韵约韵皆呉音人知之而卒从之者人好学唐诗则韵亦从唐韵矣洪武中既有正韵礼部颁行经数大儒订正较雠甚精奈何不从耶

  古人不重声韵故曰书同文不曰书同声以声有五方不可强同也观诗三百篇大都用叶则知声茍可通即用之矣不必拘拘某韵某韵也必欲用韵亦当以中州为主

  诗不论汉魏六朝唐宋只不失三百篇之意为妙唐人诗李杜并称而诗家尤重杜者杜得三百篇之意为多也

  诗家最低恶品如唐伯虎花月吟及回文五平五仄之类次则香奁体李长吉体皆不入格者也今之学诗者徃徃喜效诸家夫诗以导性情花月回文性情何在喜效香奁长吉则其性情不入于淫必入于鬼矣学之何益如溺而不改则其人亦不足重

  诗家限韵步韵亦是恶套古人赋诗相答只是诵古诗以见志耳后人以诗相酬答亦是常事然必限韵步韵便专尚才思有妨性情

  做诗须脱今诗人气得古诗人意花鸟竹石风云月露今诗人气也温厚和平兴观群怨古诗人意也

  诗言志诗者志之所发也有志而后有诗故或直叙其事而为赋或有所感触而为兴或有所讽刺而为比皆言其所志耳今人并无所志而终日矻矻命题赋诗正如三家村学究埋头举业诗意何在

  作诗之家能合兴观群怨者虽人有几首然求其全部大旨俱合者离骚而后惟陶渊明杜子羙在明则刘文成陈白沙其它如李太白白乐天陆放翁亦合格者多皆由其立心正也作诗者不可不读

  邵康节撃壌集又是一种诗竟可作语録读然犹未免头巾气至白沙之诗则合道理与风雅为一矣其所作诗有子羙诗之圣尧夫更别传云云盖欲合子美尧夫为一人也

  予近辑诗鉴自汉唐迄明取其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小论颇欲仿河汾之意未知当世之人其许我否至如陶杜刘陈意欲另批详其全帖太白乐天放翁诸人则附之尚未及也

  康节与白沙之诗终是一家意欲更选其佳者与宋诸儒理学诗另为一集以为学者飬心之助亦最乐事

  诗余曲子其辞愈滥其调愈淫愈趋愈下矣然宋以诗余着元以曲子着其间亦尽有可当讽刺可励风俗者但学者既有志于道则诗文且为末技况词曲乎且一入其中则喜为淫靡者什之九能为正律者什之一矣不作可也

  或问作制义法曰祖述孔孟宪章髙文上律先贤下袭时彦曰祖述三言既闻命矣时彦何为袭之乎曰将以致用也成弘之简朴嘉隆之浑灏易时而试则皆不售矣故君子明理以致用长短豊约一因乎时若夫字窃句盗以为袭者吾不取也

  向来人谓但当尽力读书至于举业只就临考时畧做一二月工夫便可应试以今观之正不其然凡事俱要预先做透如炊沸汤务使百滚待火候既到方可停息其后或温或暖皆可不时取用若火候未到者断不可强作大家也要紧处止在少年时一气赶透

  前后场取士分明是经义治事此法过汉唐宋逺甚然于教飬之方尚未讲所以士人当未达时专意帖括无真实工夫至应举作为文辞亦只是浮言浮语

  制义体裁甚妙然尚有可议者必拘口气一也圣人之言惟圣人能言之后学之士以我证圣当使其自言所得求合乎圣人之道而观其不悖与否不冝徒使效颦概为揣摩之语必主排比二也排比之体近于声偶文束声偶则难以畅论徃徃拘忌体格不能发挥旁通此俱制义之弊愚谓制义当作论体凡古今上下百家诸子俱得旁引曲喻纵言无忌庶可窥见胸中所学

  凡制义出题亦当为论体如颜子所好何学论是也如此方可见人本领学问

  童试虽小事然亦是士人进身之始命题必须正大所以端其志趣国初皆是如此庆厯之际始竞为小题或枯或空或缩脚穷工极巧务极其胜止取儇慧不顾义理不知祖宗取士之意何在所以庆厯之末人尚虚夸士习大坏亦是世代一大升降处至后而又变为巧撘破坏圣经割裂文义害义伤教莫此为甚后生小子都教坏心术而不知者尤以为巧有司以之衡文督学以之课士习乆成俗漫然不知甚可叹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有圣人起必为析言破律之诛无疑不能不追咎庆厯诸公也

  或以制科文为不传者非也唐之诗赋即唐之制科文然俱传矣况今之制科文又皆阐发圣贤道理者乎传至后日即为古文矣吾知其必传

  国初如王守溪文真制科文无一语溢于功令之外至荆川则以古文之气行之矣至庆厯则全失制科本意或学为史传或摹仿子书或搀入二氏或戏作世说甚至以圣人之言为优俳小说其侮圣言一至于此极积而至于今日岂一朝夕之故哉

  文章至黄陶庵[讳淳耀]真一代之冠语语是本源中流出古文制义经济理学一以贯之可与荆川并传吾友陈子言夏作理学题尤极透亮亦是本原中流出也学者作文须是本原中流出

  文章学墨卷则易于中式然全注意体格则不能发挥胸申所得亦须行以大家气

  或有谓予不冝著述者予曰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同者衣冠禁令也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异者读书著述也衣冠禁令而必欲为茍异则无以容身读书著述而必欲为茍同则无以立德

  或有谓予著述不当示人者予曰其人而不可与语者必强而语之吾不敢其人而可与语者必强而秘之吾不能孔子所谓不失人亦不失言吾将志之矣不然而一概秘絶是谓天下无好人也又何取著述为哉

  圣人生末世真是任大责重使达而在上则凡井田学校前人已坏之法皆其事也穷而在下则凡理学经济前贤未传之书皆其职也虽矻矻孳孳夜以继日犹将不足岂得自托涵飬悠悠终日乎

  圣贤在下功业只在著书盖时未可为不特得位行道不可望即教育英才亦不可得寥寥数人穷居谈道风声既不足以淑四方口耳又不足以及后世虽称闻道而不能推吾之所有以公之天下后世是亦圣贤之所不取也孔子删述六经无论矣孔子而下德之盛者莫如朱子然朱子一生功业亦只在著书试读其年谱工夫是何等様精宻陆象山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虽明理尽性之人无贵多言然先知不觉后知则愚不肖之人何所取法后世懒惰好髙之人尤而效之辄引以自况又曰身将隐焉用文之遂以无穷岁月浪掷于空谈诗酒之中是可痛也

  古诗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著书立言君子之事也著书而使传之四方垂之后世则君子不能必也听之天而已或云人茍有一叚精神天断不肯埋没是殆不然以为精神孰大于周孔然周公载籍毁于诸侯孔子之六经燔于秦政虽后世终能裒集而表章之然而残阙坏乱者亦不少矣思之能无泫然

  朋友之功可以配天何者君子能著书不能使之传世惟天能使之传世然天亦不能使之传世读其书而心好之者能使之传世故曰朋友之功可以配天子云太玄曾何足云然微桓谭则几不传而况不为子云者乎乃读书而心好之者不可得甚至有嫉其书而惟恐其传者朋友之害又可以配兵火噫亦可畏矣

  君子之于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茍吾书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识一分道理亨一分太平则君子之心毕矣凡有功业皆与人共之者也著述者无论矣读而传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举而措之行事者居其半茍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则于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过吾末如之何已已矣

  乱世书籍多毁于兵火因念藏书之法庶民无力断不能藏即学士大夫其力不足以博及亦不足以垂乆逺能博及而垂之久逺者其惟天子乎然天子至易代而藏书之力亦穷矣有一法焉藉天子之力而不烦天子之守其法可以传之百王而不能易垂之千万世而无弊则惟藏之孔氏乎孔子自有周以来其间歴汉唐五代宋辽金元世界无虑百变然一王兴则一王尊信一代立则一代表章即盗贼强暴未有不过之而敬去之而不敢犯者诚使王者于此申藏书之法于邹鲁间择名山胜地定为藏书之所区别群书分为数种如经史子集志考图籍艺术百家之类类建一楼楼置一司择孔氏子孙之贤者为之又择其最贤者为之长使之任出纳収藏晒暴补缉诸事授之以禄每岁则上其书之数于朝三岁则遣行人视之较其书之损益完弊而行其赏罚如是则书有日益无日损虽有水火刀兵盗贼变革易代之事于藏书总无与是诚至妙之法惜乎无有行之者

  凡天下学士大夫著书有益于世道人心者上之于朝朝廷使大儒较之而善则必藏其副于孔氏不特此也凡所藏书皆当使大儒较定必有益于世道人心者始藏之其余若离经叛道者皆斥去勿用不可务多而反使有鱼目混珠之病也

  凡书必当多置副本必备朝廷四方或有阙乏掇取抄写翻刻之用

  凡五经四书及先贤语録与夫天文地理乐律兵法宇内所不可少之书固当多置副本更当择其精要者镂板勒石必使之不朽且以便于摹印流传真千古之盛事

  凡古来圣贤所造仪象法物如金人欹噐沙漏铜壶之类亦当仿式造为其副与书并藏以备后世变革之际或有失亡则取式于后亦最要事

  自三代以来凡经易代则一代之典章文物多致散亡不可得而考究文献不足自孔子之时已有不胜其慨者矣此宇内无人以为斯文之主故也今既有孔氏便当世世奉之以为斯文之主也文献何忧不足故愚以为王者茍能藏书于孔氏则凡一代典章制作与夫累朝实録史馆一成即送入副本后世断无亡失以至求之民间采之闾巷而有挂漏传疑之事

  不特邹鲁之间可用此法藏书凡天下都邑名山皆当彷此为藏书之法相择胜地广置书籍聘礼先代圣贤之后优其廪饩使主其事相戒虽有鬬争讼狱兵火盗贼之害不得入其处乆之则天自然习以成风诗书日盛道义日尊矣今吾儒不能而顾使释氏得其术是以其徒日繁而其书日多其不胥天下而化为释氏者几希

  思辨録辑要卷六太仓陆世仪撰

  诚正类

  诚意是敬字逐条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正心时之敬比诚意时之敬非有增益只是打成一片耳所谓物物一太极统体一太极也

  诚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镜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镜在此而物来自照

  心如田意如田中所生之物诚意者去稂莠而养嘉禾也人初用功时虽知为善去恶然工夫未能纯熟只好唤做诚意唤不得心正譬如草莱初辟田禾未熟虽稂莠已去嘉禾已生却只唤做好稻唤不得好田心正者耕种已久田脚肥好今人所谓熟田也此可以得心正意诚之辨矣土无有不生物犹人义理之性然土有肥瘠田有髙下犹人气质之性盖善恶不同有或相倍蓰者矣栽培耕种则学问之功也得于天者有多寡则工夫之难易逈然不同可不勉哉

  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下愚沙碛不毛之地虽树之亦不生乃今人资禀未为下愚者本可树艺本可为良田而甘使其心为沙碛不毛噫可慨也夫

  田脚有善有不善此为气禀之拘雨旸有时有不时此为物欲之蔽内除草秽外设沟防可以明善而复其初矣

  草有名香附子者田中一生此种则日长月盛田遂不可治非大垦发挑去一二只则不能断根嗟乎人心之为香附子者亦多矣能大垦发而断根者谁乎

  诚意须从笃信好学中来不笃信则不能诚意不好学则意亦不可得而诚

  诚意是作圣根基若此处立脚不定到底须塌下来

  意本是诚其不诚者后来之私意也读孟子论四端章可见

  大学诚意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朱子注曰诚实也二语合看妙甚一是反言以明之一是正言以释之欺便不实实便不欺

  人心之有意如草木之有芽此处须要爱护保养方得发生充长若照顾不到少间便为私意所蚀如萌芽出土为虫蠧所害虽有嘉种亦复何益

  诚意须要识个充字能充则火然泉逹极之可以与天地参不然只死煞守这意在终不长进

  一意诚意大意诚小意亦要诚以小诚为无益而勿为以小不诚为无伤而弗去譬犹千寻之木或折于径寸之蠧万斛之舟或沉于一线之隙

  人有邪梦固是心不正亦由于意不诚盖邪念发时虽知斩絶而未有如恶恶臭之诚故也日间有些子萌芽夜间便复再发言夏兄亦云好人决不梦作贼

  如恶恶臭较如好好色更难好善进得十分恶恶只好进得五分子夏以笃信狷介之人而入闻圣道而悦出见纷华靡丽而悦可以观矣

  张九烈表兄与予论报应之说谓予曰善恶皆有报而好善之报每爽于恶报何也予曰无他只是为善之心未必如为恶之诚

  为善之心有一毫讨好的意思便是不诚

  若决江河方尽得如好好色分量

  为所不为欲所不欲即是自欺

  不识敬天二字意终不可得而诚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欲尽正心分量非穷理尽性未易语此用功至此其庶几乎

  一心偶正便是意诚无意不诚便是正心

  到得正心便是一片光明境界

  已发未发中和之徳一息断絶便不是心正正心工夫直是浑成无缝

  蛟蜂方氏看正心一章分两叚看上一节说心不可有所偏主下一节说心不可无所存主妙絶若释氏便说心不可有亦不可无矣

  心体二字最妙谓心之本体也此是未发境界学者须时时自验心体方得

  心体须常是广大寛平又须常是光明洞逹

  舜光问日来用力操心反觉心中扰扰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逹予曰汝向来未尝操心虽心中终日扰扰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于往时也

  胸中无事闻草木虫鸟之声觉得分外亲切

  人当心中无事之时裁度义理鲜不中节至于喜怒一临蔽于有我便颠倒谬乱莫知所措人能使其心静虚虽遇有事常若无事之时则应事接物无有不当者矣孟子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二者工夫最是要紧

  朱子注不动心云心有主则能不动矣窃自验之心无主固动即心有主之时亦未必遽能不动譬如一家之中卒有盗贼事变主人虽在未必皆镇定舒徐此主人弱故也要得主人强须是集义工夫透

  问梦境恍惚何以定其敬不敬曰只不失其本心便是曰有一夕之梦而善恶不同如何曰亦是心杂

  正心工夫凡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俱不可有所是矣然又有不可一例论者如子于是哭则不歌此又不可以有所论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方尽得正心分量

  与天地相似工夫只在慎独上

  人在幽独中打得过其精神快乐尤胜大庭广众中十倍先儒语録有言一息断絶便与天地不相似此二句须于幽独中体认大是得力

  久不至虞九山房草长盈尺尊素曰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予曰然人心去恶譬如除草草长盈只未有不知恶之者方其初生寸许时则以为微而忽之矣须是见草即除纔妙古人所以重慎独之功也

  见草即除犹是第二义使其心为康庄大道自然寸草不生

  王范先问求放心曰放心不用多求若求便是已放孟子说个求放心是为不知放心者言若既知放心则收将来时便有个拘管之法问如何是拘管之法曰心是活物不可死煞地执守又不可空空地操存只是不要放他闲过此有六字诀多读书勤职业而已矣论语弟子入则孝出则弟一章君子食无求饱一章皆是不要使人闲过此便是求放心妙法

  譬之种田田土亦是活物断无不生物之理若不去播种却只恠他生草把锄去刬把石去压都不是只是把嘉种去播种或耘或耔工夫日深则自然成个良田草莱俱去黍稷日茂矣

  若果能静存动察则心自无所放此一事非两事

  虞九为予言近日颇用力于收放心予曰收来放在何处曰放在腔子里又问腔子里是甚东西曰天理又问天理是甚对象虞九未答予曰有事时只论一个是无事时只论一个敬

  问至人无梦孔子何以梦见周公曰至人何尝无梦只无妄梦问梦何以多杂曰梦杂只是放心多

  人有患放心多者予曰放心多只是天理不熟若天理一熟心便会到熟处自然不放

  问心如何为放如何为收曰在欲为放在理为收

  收放心只是能觉觉则便在这里又曰觉即是敬

  省察是收放心要紧工夫省察既熟自然能觉

  心未收要省察既收又须存养始得

  问心既放则傲僻邪侈之事无所不为固是人欲至如闲思杂虑亦是放心亦可谓之人欲否曰凡放心俱是人欲如临祭祀时当思祭祀却思及战阵临战阵时当思战阵却思及歌舞俱是闲思杂虑俱是放心俱谓之人欲问如何曰理者理也如木之有纹理如人身之有脉络毫不可紊事既在此心乃在彼则非理矣非理便是欲

  收放心是范我驰驱

  昔人有言天下甚事不因忙后错了仪道天下甚事不因怒后错了怒则忙忙则错气一动时不可不实时简点

  二十年惩忿工夫今日始得一用

  人不可有胜心一有胜心则为气所乗矣要知胜心动时即是气

  问吾辈克己而他人或有加无己将柰何曰天下是处不可让与别人做天下不是处又何妨让与别人做

  予丁丑初学道时偶有友人相托一事为某人解纷者其人盖尝阴害于予者也予虽漫应之而心不然旣而惕然曰此岂非所谓己私者乎即克去之后来凡遇此等事皆不须用力要知古人克己之说不过如此

  一发便觉一觉便遏此是治心妙法

  问喜乐在四者之中似未甚害事曰如何不害事凡酒色之害皆喜乐为之也

  喜乐是顺境怒是逆境顺境如顺风逆境如逆风逆风畏其覆溺顺风畏其飘扬

  恶念易去邪念难去邪念易去杂念难去愈微则愈不觉工夫尤当于微处着力

  克除恶念只在絜矩二字

  人邪念发时便思鬼神此心便不敢妄动

  袁幼白戏问见女子时亦颇动念否予曰美恶贞淫之念未尝无之若谓有不肖之心此则不敢幼白谓不敢则犹有根在予曰未敢便谓无根愿学焉耳

  古人称逺色逺色则滋味便淡邪念自息

  昔人云见利思义见色亦当思义则邪念自息矣四十二章经数语甚好老者以为母长者以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礼予少时毎乐诵此数句然细味之犹有解譬降伏之劳若能思义则男有室女有家自不得一毫乱动何烦解譬降伏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语宛而严可为见色思义之朂色之迷人如水荡舟当牢着舵自不迷所向

  见色思义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也人谁无好色之心能以礼自持则君子矣未可过为好髙之论也

  朱子论邪念之发云切莫要防他此真验后之言盖人当无事时欲收束此心起一防制之念则邪念反因之而起是所谓开门引盗也问之江陈诸兄皆然故欲遏人欲只是存天理

  予幼学道时每苦杂念多尝于桌子上冩精明强固以收放心八字对之后来却渐渐减少

  人杂念多只是闲过若时时勤正念便无杂念

  人怒多从过处错哀多从不及处错抑其过引其不及则庶几矣

  忌心最害事每见朋侪中虽贤者不免一有忌心则朋友中复有一团否隔之气学业因之而不进事功因之而不立矣可叹可叹真心为学之君子急须克之

  忌者己心也己字古文作蛇蛇有毒害之意故人心莫毒于忌

  天下惟才髙之人多忌盖己才髙矣而又有人胜己则不胜其忌之而不知一忌则其才已小也故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己骄与吝总是一忌字

  吝字训羞今人见人称他人才髙则自己不觉羞涩此即吝也此即忌心也故小有才者对胜己者则吝对不如己者则骄

  身处要津知人之贤而不能与之立乎其位谓之窃位身负时望知人之贤而不能推引延誉谓之窃名窃位窃名俱是一团忌心惟恐人之或胜之也故夫子谓之曰窃直是推见至隠

  思辨録辑要卷七仓陆世仪撰

  诚正类

  江虞九与予论至诚无息予问虞九向来曾体验未发否曰未也曰不体验未发工夫终有间断处虞九问何为予曰且细自体认虞九思久之不得因问予向来用功如何体认未发来予曰仪初时一起手用功只是随事精察因觉得有事时便用得力无事时便渗漏了遂用个随时精察久之又思得随事随时都是外面若念虑起时不吃紧用功岂不枉却乃用力于慎独二字用力既坚且锐一时间胸中念虑起灭皆能自省如可目睍凡邪念恶念间或窃发正如火焰不过寸余便能斩断未尝使之充长也三月之后又思得慎独是已发工夫若未发时如何处置此时却忘乎戒慎不覩恐惧不闻二句闻先儒教人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乃于夜寝时闭目危坐屏絶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卒不可屏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神如鬼不可名状间或一时强制得定又思此念亦是已发间或一时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又以为此境有何佳处而古圣贤教人为之也且稍一认错不几入于今之学佛者耶体验久之始悟人心原无息时不可一槩遏抑而所云未发者亦不过念虑转接鬬笋处毫髪之间初无一时一日之可计也子思知之故于此下个须臾二字又下个戒慎恐惧四字以为吾心之念虑或有息时吾心之敬不可或息能从此存之而至于瞬息之间梦寐之际咸得自主则至于圣人不难矣欲求无息不可不于未发处体认

  论次虞九蕃侯俱有所不安因质予曰若论戒慎恐惧亦是已发如何说未发予曰此大认错戒慎恐惧与慎独慎字是个主是工夫不睹不闻与隠微之独是个客是境界工夫存乎我者也境界因乎外者也有了这工夫纔照管得这境界若认主作客便絶无把柄二兄终以已发为疑予曰是不难兄试除却戒慎恐惧寻一个未发来二兄思久之不得予曰得非释氏所谓不思善不思恶还认本来面目者乎又非玄门所谓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者乎此处一差便毫厘千里之隔矣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虚无寂灭

  不明人之未发当观乎天不明天之未发当观乎易冬至夜半之前天之未发也坤复之间易之未发也

  人有一日之未发夜睡未梦之时也有顷刻之未发念虑转接之际也天有一岁之未发冬至夜半之前也有一时一日之未发四时昼夜之顷草木荣谢开落之间也

  朱子冬读书乐诗曰木落水尽千崖枯嗒然吾亦见真吾此是咏未发景象

  戒慎恐惧与慎独慎字总是一敬字不是已发用慎独工夫未发又用戒慎恐惧工夫如此却是两截

  天不论已发未发只一健字贯人不论已发未发只一敬字贯

  问纯坤十月之卦是天之未发时乎曰然曰如此恐非须臾之顷予曰不见复卦朱注乎剥尽则为纯坤十月之卦然阳气已生于下矣

  未发只是性已发只是情或言小人无未发者非也人岂有无性者乎只是小人未发少君子未发多圣人则无事无时无未发矣

  问既言未发是性则岂小人性少君子性多乎曰君子率性小人溺情性非有多少也欲动情胜而本体牿亡也岂得无多少之异乎曰既云牿亡则谓小人无未发亦无不可曰虽云牿亡未必全失未全失则岂无性体偶一呈露之时

  问如何用功便有未发曰戒慎恐惧便有未发此即致中工夫也曰此处用功无实落去处初学下手甚难如何曰初学用功只就有把捉处去做只已发中节便渐有未发问如何便有未发曰毋意毋必便有未发

  戒慎恐惧是未发工夫不睹不闻是未发本体

  程伊川曰存飬于未发之时则可求中于未发之时则不可又曰既思则是已发二语俱精极罗整庵以为未是定语又以为语意伤重皆未逹叔子之意盖未发不可不体认而又不容体认知不容体认之为未发则知中矣

  先儒以为常人无未发者非也整庵以为人人有之而不知其多少者亦非也

  朱子以思虑未萌知觉不昧释未发整庵以为恐学者认从知觉上去亦是一见不如说思虑未明本体不昧

  不说发与不发只说已发未发玩已未二字便有阴根阳阳根阴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之妙

  已发未发是心之境界心自有恰当未发时恰当已发时不可执着君子只随时随境下个戒惧慎独之法若于此处一加拟议便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矣

  近时有讲学者以为人心无未发此不惟侮圣人之言然亦大误予谓人心刻刻有未发若无未发只一念纠纒如何得喜怒哀乐虚明四应

  喜怒哀乐已发也喜怒哀乐中间都是未发

  或问如何是未发予问子向我问未发时先有成心相待否对曰无予曰此处便是未发

  问存养省察是一事是两事予曰虽是二事其实一事此正如阴阳虽曰二气其实一气也然学者要看得他是一事又要看得他是两事工夫纔有把柄

  存养工夫属阳省察工夫属阴阳无迹阴有迹

  从存养起手是于源头上用工顺行下来从省察起手是于支流上用工逆推上去顺行则近乎性之之事逆推则全是反之之功

  省察最要着力存养最忌着力

  玩朱注不敢忽三字则知存养最忌着力玩朱注尤加谨三字则知省察最要着力

  从省察上用力凡善念恶念之起未有不知至于闲思杂虑似无闗善恶者便不自觉从存养上用力则虽有几微杂念皆自知之正如一泓止水畧有微波动荡便自觉得说个存养省察犹自有意在若到至诚无息地位便一片光明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更无存养省察之名可立

  俗谚有云欲求真受用须下死工夫学者若不向存养省察实实寻讨一畨而妄希自然恐终身无着落处也

  存养浑厚省察精明

  人当无事之时恐此心入于人欲必求一个天理来顿放着此存养工夫欠缺故也存养既得胸中浄荡荡地无非天理却无天理之迹可着

  欲下存养工夫须是于省察上用力使充积既久天理日多方寸中自有虚明粹白景象然后可以存养不然满腔子无非人欲何处得天理何由得存养来

  人能于一日中识得善恶念头起灭几次可与言省察矣能于一日中识得敬字工夫断续几次可与言存养矣

  王范先问静存动察曰动静是境存与察是工夫人一日之间非动即静应事应物是动无事时是静念虑时是动无念时是静动静无常不可拘执惟圣贤则有工夫以主持之当其静时则用存养存养者所以存天理也当其动时则用省察省察者所以遏人欲也中庸戒慎恐惧一节是静存故注曰所以存天理之本然慎独一节是动察故曰所以遏人欲于将萌然存养省察亦非二事只是一个敬存养是静时之敬省察是动时之敬惟其能敬故当其静时则能存养当其动时则能省察要之只是一个敬一贯将去

  周子主静之说非专于静也只是宜静处便静是谓主静大抵人生失处多在动处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故人有不宜动而动者断无有不宜静而静者周子特于静字上下一个主字是教人于易放失处牢着把柄

  心静始能知白日眼明方许看青天能知此义方可语鸢飞鱼跃

  圣传问先儒言静中须有物始得是甚物予曰只是敬又问静中有敬则不谓之静予曰此际正有毫厘千里之辨当细验之

  又问先儒云只用敬不用静如何曰言静则不可无敬言敬则该静矣

  邵子言天地动静无端人心动静亦无端

  周子通书有言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予昔丁丑与陈言夏论动静言夏主静中求静予作书言即动求静语见论学酬答即周子此篇之旨

  物来顺应故动而无动静中有物故静而无静

  形而下者为物形而上者为神

  人能静坐则心地自然开明

  静中看天地万物另是一种境界

  翼王陆子曰静中另一境界则动中又另有一境界是分动静为二矣予曰动则着物着物则心主于一自是另一境界然于本体则未尝有二

  静者心之体动者心之用故静则见天地万物之体动则见天地万物之用究之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也

  友人有言人须是一念不生为妙予曰此言误矣人心如天念虑犹天之生物也宜春而春宜夏而夏宜秋而秋宜冬而冬自有个恰好的时节若云一念不生则天地生物之心或几乎息矣

  心属火火无时不动揺故心亦无一刻停息圣贤治心亦如治火但使其中烹调饪之用而不使其燎原则得之矣若灭息其无是理也

  一念不生语极髙妙然决无此理正朱子所谓此等议论只好隔壁聴者试思一部四书中何尝有一语道及

  或问阳明心有无念时否阳明曰实无无念时是见到这个境界

  勿忘勿助四字真涵养要诀

  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过忘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

  陈白沙最善涵养故其言曰工夫在勿忘勿助间

  读白沙诗最好涵养身心如云雪消炉焰氷消日月到天心水到渠又云好春刚到融融处细雨初开淡淡花又曰静处春生动处春一家春化万家春又云花来劝饮谁禁得天不能歌人代之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使读者如坐羲皇以上

  人能屏除俗累则于涵养之道亦得半矣然于涵养既得则虽俗累亦不妨

  问倥偬之时涵养工夫如何曰倥偬时可验涵养却下工夫不得然阳明征宸濠时军务稍闲便与门人讲学此便是涵养

  凡遇倥偬时须把心按一按静看道理勿为仓卒所使则自然有益此亦涵养一法也

  涵养莫如勤看道理盖道理明则虽倥偬时亦自不乱不可以优游度日为涵养也

  古人云心要在腔子里腔子二字须要看得好道理应该所在即为腔子论语不踰矩矩字是也如以血肉之腔为腔子则去而天壤矣

  薛文清云应事纔应得即休不可须臾留滞为心累愚谓发皆中节自然无留滞不然未能中节而止求无滞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矣此处须要识得

  周臣兄书屋中书警语二右曰事无了期丢过去予曰也看是甚么事左曰心有动处放下来予曰也看是甚么心禅家一切放下儒家一切不放下放下甚轻快不放下甚烦难于一切不放下中而实无一毫沾滞此圣道之所为不可及也

  问如何是一切不放下曰民吾同胞物吾与问如何是不放下而实无沾滞曰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思辨録辑要卷八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修身工夫博言之则貎言视聴思五者约言之只是一个敬

  问亦有心正而身未修者否曰有之只是内外不能合一志不能率气孟子无暴其气一节最好参看

  颜子不迁怒则正心之功尽不贰过则修身之功尽

  非礼勿视聴言动圣人正教颜子以修身之功也

  切莫要做识得破忍不过的事

  论语视思明一章全是说修身修身全是一思字贯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

  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二语孟子修身要诀

  持身之法太矜庄则有廹切之失太疎畧则有荡佚之失学者须是严整中见浑厚简易处着精明

  礼经如执玉如捧盈二句极可为持身之法全是一个敬字

  持身之法曲礼中所载固甚详尽然细读语孟如郷党一篇及燕居三变子温而厉与夫持志养气睟面盎背居移气养移体诸章尤可想见圣贤气象持身者所当细细体认

  问张子学恭而安不成莫是恭而安原不可学否曰如何不可学恭字是个礼安字是个乐圣人徳建中和体备礼乐故能恭而安若不学礼乐却空空去学个恭而安便无个入徳之门成徳之方人苟能立于礼成于乐自然有个恭而安出来

  家语中其狎足以交欢其庄足以成礼二语最妙今人之于威仪每每任性而失于过邪僻者以狎为主狎之过至于放僻邪侈而无所不为固非君子威重之学然方正者以庄为主庄之过至于棱角陗厉而使人难近亦非圣人中正之道也圣人何尝不近人情观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与夫申申夭夭前言戏之耳圣人威仪动止亦犹夫人只是处处恰好明道诗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又学者讃明道云明道终日端坐如泥塑人及待人接物则浑是一团和气知此可以语庄狎之旨矣

  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身儳焉如不终日此三言者诚然诚然予幼质素弱坐立若不自胜丁丑志道以来强自扶植亦不觉甚劳此庄敬日强之验也

  近来觉得涵养意胜无武毅严密之意不可不知

  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人须是要做到这所在

  有浩然之气则自能睟面盎背

  孟子善养浩然之气读孟子亦可养吾浩然之气

  不为愧怍之事则四体自尔泰然

  问居移气养移体在富贵者则然若居广居者何能有此且寒素而为舒泰之状不几傲物凌人耶曰不然此所谓心广体胖也睟面盎背也泰而不骄何傲物凌人之有

  只头容一直四体自入规矩

  踞坐交膝虽细事然习惯则体终不庄终非有道气象

  凡人语言之间多带笑者其人必不正

  笑有近于阳者有近于阴者近于阳者多君子近于阴者必小人

  笑最害事有事当认真者一笑则认真遂懈有事当愧耻者一笑则愧耻俱无

  人视瞻须平正上视者傲下视者弱偷视者奸邪视者淫惟圣贤则正瞻平视所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也

  人相生于天然语有之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知上视之非则去其傲知下视之非则去其弱知偷视之非则去其奸知邪视之非则去其滛心既平正则视瞻不期平正而自无不平正矣此之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如日月须照耀万物勿为丰蔀所蔽

  语有之五色令人目盲五色皆我之丰蔀也

  读书不能穷理亦是丰蔀

  予姊丈许允三尝述其祖午江先生之言曰人见女子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看就是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人心第二看是人欲又曰第一看是人心第二不看是道心

  或云聴较视更难盖视自内出聴从外感邪色尚不可视滛声难于不聴如何予曰总只是心为主心不在焉则聴而不闻矣予少时喜聴蟋蟀凡蟋蟀之鸣无不闻及长则不复然心不属故也学者须是使此心有主则不为视聴所役矣

  视聴只是从心所爱处走若心所不爱虽强之亦不从矣其能牵引耶

  人有为不妄语之学者问予曰语不可妄信矣然苟事值不可语欲讳则为不诚欲语则又不可柰何予曰此中正有理一分殊在苟得其道则父为子隠子为父隠正是诚不得其道则证父攘羊正是妄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即是诚

  诗曰君子无易由言言语最易忽畧出之者无心聴之者有心则措以为罪端矣予毎见今世多誉寡咎之人大率皆谨言入也予口甚直罪不能免如何如何白圭之诗所当三复

  语曰惟善人能受尽言以今观之即君子亦恶闻直言矣故居今之时言尤不可不谨

  君子之言宁讷母巧讷则为质为朴巧则为谗为佞观君子欲讷于言及巧言令色节可以悟矣

  圣门言语科亦只是取言辞侃侃丰采可观非取其便给也然一入言语科便未必语语皆出至诚观宰我聴言节可见

  言之失最难防即古人亦谆谆戒之如君子无易由言莫扪朕舌言行君子之枢机驷不及舌及金人铭等类古人兢兢如此况吾人乎

  古人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守防二字最妙此处须煞下工夫后生断不可以言语先人此父兄所当戒

  言动之失较视聴之失更甚盖视聴之失在心在心尚微可以挽回言动之失在事在事则着不可救疗故君子犹兢兢于言行

  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又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两言最妙枢机者由微而着之渐也着之极则所以动天地者皆在此其机闗只在顷刻

  语有之一言折尽平生福此盖指刻薄之人言也乃今之人以能言刻薄之言为能未语先笑恬不知警殊为可骇此风亦始于近日未知将来何所底止

  刻者锓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渐后生而习于刻薄吾有以识其将来矣

  后生以口舌角胜者谓之讨便宜吾知其得便宜处失便宜也

  非礼勿动动字甚细较前三句更难论语不庄以莅之注云气禀小疵则知知及仁守之后气禀小疵犹未能尽去也盖气禀由于天鲁者终鲁辟者终辟愚者终愚喭者终喭学者至能变化气质纔是学问

  凡人气禀之疵最难即去稍一矜持便渉做作便不可久此处须用学问涵养日积月累久而自化矣

  凡人骨性轻者学持重甚难然到三四十以后骨肉渐老则亦渐向持重不须急廹也

  气禀之偏须先去其太甚其余久则自化

  凡夜寝好仰卧者多性气刚强之人好偃卧者多性气柔弱之人寝容端正好侧卧者多性气中和之人学者夜寝须是侧卧亦所以养吾性气使就中和也

  礼云衣服在躬而不知谓之罔传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巾服虽细事然此观瞻所系不可不慎每见世人趋时好异巾服不移时辄一变只此便是无恒人心世道于此可见论语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欲学道巾服之间不可不审亦不必古冠古服只随时适中一以澹素质朴为主则得之矣

  或谓巾服随时适中此为在下者言则可若在上者其观瞻须可为法则岂可随时适中耶曰此言甚善若为人上者须制礼作乐改正朔易服色有斟酌百王之用岂仅随时耶然要而论之为卿大夫者有时王之制为时王者有前王之法是亦所谓随时适中也

  论语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又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今人衣服不如人往往以为耻此未见道故耳见道则内重而外轻矣

  衣服虽敝亦须整洁此贫士之常若面垢不洗衣垢不浣王介甫终非人情也

  昔人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言诚然然岂特一人咬得菜根须一家咬得菜根然后百事可做

  予家居多蔬食偶有鱼肉食之亦甚少家人每劝餐余曰此不特惜物力亦惜物命也吾儒非不欲蔬食人之一身所系甚大不得不借资于饮食权其轻重故耳岂可以吾儒不禁杀而贪饕恣食乎

  论语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此不独养生亦矜恤之仁所寓也予食鱼肉不过使畧可加餐若饭食之外不敢轻下一筯宴会则不复拘然亦不敢过也

  孟子七十者可以食肉朱子注云未七十者不得食也语近于固然朱子煞有深意正教人勿轻食肉也轻于食肉不特非矜恤之仁老者之失养亦多矣

  范文正公每日必念自己一日所行之事与所食之食能相凖否相凖则欣然否则不乐终日必求补过此可为吾人饮食之法

  酒之为物古圣贤未尝不爱之孔子之无量爱而得其正者也陶渊明白乐天爱而得其趣者也邵康节爱而得其养者也如南朝八逹则爱而放僻邪侈为无忌惮矣况下此者乎

  朱子爱游山水尝以一古银杯自随每至山水佳处辄满斟一杯对之饮酒如此亦何可少

  斟有浅深存燮理饮无多少系经纶此康节酒经也予家居饮酒每喜诵此二句然酒不可多得惟于饥劳之时或寒冻之时饮一二盏以当药饵亦康节之意

  孔子言不为酒困何有于我此实语非谦词也人当亲朋杂坐觥筹交错主宾情洽不觉至醉亦恒情也困是困倦之困非困顿之困若谓孔子每饮必醒然反非人情矣

  酒以合欢然每因此而失欢酒以养病然每因此而致病则不如不饮之为愈矣

  语云醉之以酒以观其徳此言甚好人虽有徳醉后则不能自持此亦白璧之瑕也于此自持则无之或失矣

  酒醉后亦各有天性有乱不可言者有多笑语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则胸懐愈益洒然即倦亦不过少瞑片时者此处即有贵贱贤愚之别

  色之所在动天地感鬼神学者能察识乎此则不期谨而自谨矣

  人能常知此身之贵常念此身之重则自能不滛于色

  予壬午在澄江暗室中有以邪干者予此际觉得敬畏之极无一毫邪念却之冺然无迹仍三迁以避之大抵此事不难于却难于却之无迹使彼不至羞愧得全其廉耻之心且不至别生事端是为难耳予此事未尝与同辈言特以后辈不可不知因偶附于此

  人有以邪干者应之以不知此孔子待阳货法也最不犯手予生平多于此得力不特女色凡事皆然彼亦无柰此愚人何矣

  偶赴友人宴座中有妓或以予为道学必畏妓也属妓送予酒予怡然受之友人笑曰真可谓胸中无妓矣予谢之因为诗曰明眸皓齿送金巵无妓胸中总不知翻讶当年修礼乐何縁不去教坊司盖适与友人谈教坊司也

  思辨録辑要卷九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鉴明王先生曰人处末世功名心须是放淡予问何以能淡曰只是安个命字予曰命字上须再加个义字

  功名亦人所不可无须是实实有个自得处方能淡得所谓内重则外轻也不是学而时习之有朋自逺方来如何说人不知而不愠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名非圣贤之所讳也但恶不务实而求名者耳然古之求名与今之求名又异古者言扬行举故求名者以餙为言行以兾当世之举扬若今之名则不过作文作诗即真心务实已与古之务实者相去天渊况并其诗文而又务名乎

  孟子谓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邀人爵以此为慨愚谓今之人直丧其天爵以邀人爵矣使孟子在今日感慨更当何如

  凡为善须是寻常做去不可分外寻讨一经寻讨便属好名

  古人言扬行举故寡尤寡悔即有得禄之理自制科盛而郷举里选之法亡矣然言行遂可不修乎故曰无所为而为之之谓仁

  古人有挫廉逃名挫字最可味汉王君公侩牛自隠避世墙东盖自污以免于乱世也人当乱世最忌名髙名髙之患或致羣小之丛忌或来正人之附和皆于隠有妨深心韬晦者不可不知

  或问君子闻誉亦以为喜耶曰闻誉而我有其实此非誉也所谓名称其实也此而不喜非人情但不以此自矜耳若闻誉而我无其实则惭愧之不暇而何敢喜焉

  闻人之誉而惧闻人之毁而思可与进徳可与迁善矣

  昼坐当惜阴夜坐当惜灯遇言当惜口遇事当惜心

  闲时忙得一刻则忙时闲得一刻

  凡处事须视小如大亦须视大如小视小如大见小心视大如小见作用昔人所谓胆欲大而心欲小正此之谓也

  或谓与倾险人处甚有害曰甚有益或问故曰正使人言语动作一毫轻易不得岂惟过失可少于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

  凡待小人只不使无忌惮足矣不必绳之过急

  谦字谄字本大悬絶今人多把谦字看作谄字又把谄字看作谦殊不可解假如有人于此道徳深重学问该博此所当亲近而师事者也则曰予奚为而谄事之至于势位所在货财所聚又不觉谈之慕之而趋之恐后也后生于此处看不分明人品安得不壊

  或问士人当变革与已出仕者不同然读书知礼莫不有普天率土之思当如何而可曰士人未出仕其途较寛或出或处诚限他不得然亦看各人力量何如是有三等隠居抱道守贞不仕讨论著述以恵后学以淑万世上也度其才可以有为于时度其时必能用我进以礼退以义上则致君下则泽民功及于一时徳被于天下次也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躬耕田野以礼自守又其次也三者之外虽进而小有补救退而诗酒全高亦云小矣况阳慕髙隠之名而优倡博奕败壊风俗谬托有为之迹而无耻干进嗜利不休岂足以语士乎

  有极似好名而实非好名者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然是也有极不似好名而实好名者郷愿奄然媚于世是也

  奄然注云深自闭藏极得郷愿情状盖郷愿之才止可惑愚不肖不能惑贤知故深自闭藏者恐见贤知而一旦损其名也不见贤知而日与愚不肖为伍且又求媚以得其欢心则其取名巧而用意深矣

  天地间只有一个义字更无甚利字中庸曰义者宜也朱子训元亨利贞亦曰利者宜也乃知天地间惟义为利不义便不利故大学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子思曰仁义所以利之也

  利亦训通通则利不通则不利以义为利者通于人者也以利为利者专于己者也通于人者财散则民聚专于己者财聚则民散

  易干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此言更可味

  名利二字是天地间公共之物利惟公故溥名惟公故大自小人以名利为私而名利二字始目为膻途矣自圣人观之必得其名必得其禄名利何尝是膻物

  利与义合则与和同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利与义反则与害对论语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或问义利相反而曰阳主义阴主利何也岂阴阳相反故云然乎曰即此便见天地间只有一义盖阴阳虽二气其实一气阳倡阴和阳先阴后天气之所在地气即随之义之所在利即随故曰阳主义阴主利正言其相合非必相反也

  地道无专成若专便是恶故君子恶专利

  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只一公溥便不得以利目之其实利莫如阳也

  横逆之来圣凡不免然而所以待横逆之道则有间矣出乎尔反乎尔此凡庸之所以待横逆也恶声至必反之此侠烈之所以待横逆也寛柔以教不报无道此君子之所以待横逆也禽兽何难此孟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吾人而无志于学圣贤则已吾人苟有志于学圣贤则凡待横逆之道其于数者之间可不知所以自处乎

  禽兽何难毕竟是泰山岩岩气象若孔子则并不作此言矣抑之者过则扬之者亦过吾不能禁抑之扬之者无过也惟自守以勿过也惟自守以勿过而已

  初读汉书最恶党字以为处士标榜必非圣贤中正之道此世运之所由壊也及阅宋史见洛蜀朔之党因讶伊川亦何至于此近身处其境而知伊川未尝为党也人目之为党耳二三君子相与讲道论徳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人已嫉之如仇况于羣数十百人应之安得不震骇而惊恠乎或推之或引之伊川之心未尝有动分毫而推引之迹已不能天下之人之不议其后矣伊川且不免吾又如之何哉

  倾轧之恶譬如人从中道行忽为有力者所挤其人退让而避于道左则目之为偏此退让者之罪乎抑挤之者之罪乎

  日来仔细捜求自己罪过只不宜做道学然此念却退悔不得

  问人多为流言以惑乱是非为之柰何曰流言之起虽圣如周公亦无柰何定之以人胜之以天而已

  人心为风俗之本风俗又为气运之本人心风俗如此将来气运可知当之者不可不猛省

  改过之人如天气新晴一般自家固自洒然人见之亦分外可喜

  仪每有小不慊意处辄如瓦砾在心如负重在身必改之而后快

  凡已有过而不知改不肯改此自暴自弃无忌惮之小人也或不幸而有过至为人所激廹而反不能改则彼此当两任其责王荆公之新法使人人如明道则其改必矣其卒至于不能改者众贤攻击太过之病也

  古语云改过不吝吝字下得最妙凡人有过遂之不以为耻至于改反有羞吝的意思总之胜心习气不肯自认自家不是也惟君子则真人欲自己成一个人惟恐闻过之不早惟恐改过之不速安得更有吝意

  已有过不当讳朋友有过决当为之讳讳者正所以劝其改玉成其改也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彼以过失相规为名而亟亟于成人之恶者真刻薄小人耳故子贡曰恶讦以为直者

  子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原攻人之恶在上一等不过倾轧在下一等不过下水拖人总之同谓小人马援曰闻人之过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此言所当深佩

  凡人遇有微疾却将闲书小说观看消遣以之却病者虽贤智往往有此举动此实非也闲书小说最动心火不能养心乃以之养身可乎愚谓人有微疾最当观看理学书能平心火心火平则疾自退矣

  有为戏术者以纸热火置瓶中引瓶向水则水尽吸入瓶盖火能耗气气收则水亦随气而入也人自有生以后真水无多心火日灼气焉得不耗病焉得不作养其水以平其火君子必有其道矣不论君火相火皆能耗气故惟火疾最易瘦读书之人多不肥亦用心故也

  天地之间无非是气若天地间有大火虽天地之气亦当耗减昔人有却火烧宇宙之言恐亦非无谓也

  无疾之身不可不慎恐致疾也有疾之身尤不可不慎疾不宜再发也然慎疾固自有道儒者言修身不言养身言养身则将废正事流于燕僻言修身则读书作事无处无养身之理矣

  舜光多疾且有气滞之癖盖以居郷无贤师良友之乐故也予时方阅阳明集舜光问予何谓致良知予谓阳明之学是居患难时有得今吾甥居郷无伴便忽忽不乐他日何以处夷狄患难耶大抵心地须要活泼随时随地可做工夫不可拘执己见

  慎疾之道如御夷狄惟圣人能安内以攘外患至而忧患去而喜无益也

  予质最弱腰细如椽饮噉甚少丁丑之岁予励精学道工夫昼夜不辍且兼攻举业与及门讲书自五经四书以及子史凡六七种虽盛夏必正衣冠工夫无一刻之暇六月中忽心火上攻痰中有血予恐惧甚自念此身为天地间不可少之身何得孟浪因屏絶书史澄心独坐更一意于絶欲努力加餐初时饭可一盏后可至三盏初腰细两手可围至是忽充实加倍夜浴于壁上见影大异平日若非我自信知保养之功息思虑忍嗜欲加餐饭三者缺一不可也

  予此心自丁丑以后养得予此身亦自丁丑以后养得

  予丁丑絶欲止年余耳先君殁后自戊寅冬至辛巳冬凡三年零一个月丁丑絶欲在病中甚多变态戊寅三年则平平无他然丁丑止年余而病立愈身立强可指而数戊寅三年则身子如故病亦时发又不可盖前此有饮食药饵之奉制中不然又前此絶思虑制中则多忧劳也

  饭后久坐多饮食不化之病午余或饮酒数盏以当药饵或锄草数茎以当导引此现前却病方也

  予十八九时有志用世每隆冬读书至四鼓体极寒不能寐则起舞剑一再行体热如火然后就卧枕席俱温矣今四体倦怠渐成老翁为之志慨

  思辨録辑要卷十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是事父母小节能读书修身学为圣贤使其亲为圣贤之亲方尽得孝之分量舜称大孝亦只是德为圣人一句

  事父母不独尽敬飬于庭帏中方谓之孝凡一笑一嚬举足动步俱是事父母知此方可与言孝

  以身事君不若以人事君以人事父母不若以妻子事父母

  孝经言王者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语最妙吾谓士庶人亦当合一家之欢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仆隶之间为类甚微然亦易生衅骨肉为孝子者须是无徃不敬古人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正识得此意

  重逺弟不得于其亲坐谈之顷甚切忧思予因为讲怨慕章且令其细玩父母之不我爱二句谓父母之不爱其子与子之不得于其父母其中必有一个縁故但不知为着那一件惟大孝之子能痛心疾首蚤夜思量毕竟要寻出那一件来尽情改过自然能得亲顺亲不然即孝到大舜地位于父母之怒我责我一槩夷然遇之曰我自尽其子职父母之不我爱听之而已这便是恝然恝然者终不得谓之孝

  孟子于我何哉注云自责不知己有何罪妙甚人子不能得亲顺亲只是不知寻讨自己过失若识得于我何哉之意将自己不得亲心处彻上彻下反复搜求若有一毫未尽必要将来尽情改换如此乆乆断无不得亲顺亲之理舜五十而慕光景簇新此时正底豫之时孺慕之情当分外加胜也

  古人飬志难于飬口体今人飬口体难于飬志盖古人家有百亩鸡豚狗彘无失其时王者先为区处停当矣惟父母之志必待人子知之而人子飬之今则不然家温食厚者或供膳不难若寒素之家而又区区于仁粟菽水不供且勿论飬志口体非尺寸之肤矣可胜三叹

  养志难于飬口体飬口体急于飬志观曾子曾晳俱必有酒肉则口体之急可知矣啜菽饮水老人岂堪乆饥耶乆饥不可而甘旨又不能办乃知奉檄色喜亦是万不获已当此愈令人思王政也

  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此语最妙盖父母虽爱其子之成人而人子必待其亲以孺慕若家庭有贤知先人之意为蔑其亲矣斑衣之舞老莱岂故为儿戏耶

  事继母尽敬易尽爱难人子能尽爱则继母之心无不格矣

  朋友是后来的兄弟兄弟是天然的朋友少同游长同学若得一心一徳之兄弟何乐如之此古人所以深贵乎兄弟之互相师友也

  人家兄弟辑睦多是长子贤长子贤则从幼便能转移化诲其弟即其弟终不可化诲然其分居长处之亦必有方断不至决裂若长子不贤则诸弟从幼先被他教坏及长又被他凡事率先诸弟不贤固群起而为纷争即诸弟贤亦无奈长兄何因知长子所系甚重人家父兄欲兄弟辑睦诸子固不可不教然尤是长子要紧长子率教而贤则以下诸子长子便可为父母分一臂之力矣故古人语教必曰贤父兄

  古人重宗子则知其教长子亦必有道所以能合族众能治羣弟今人不重宗子不知教长子之法又长子多是少年时所生父母气识尚未定安能教子只是姑息戏弄所以人家长子尤多骄惰以此知古人三十而娶不特合于保身之冝亦合于教子之道

  陆子静兄弟学问相师顺而得其正者也王覧兄弟患难相恤变而得其正者也处顺能如子寿子静处变能如王览王祥吾无间然矣

  人所最不可觧者是兄弟嫉妬彼秦越之人漫不相闗尚或喜其富慕其贵惟于兄弟之间一富一贫一贵一贱则顿起嫉妬之念此勿思之甚者也彼其心以为势相形名相轧耳不知以阋墙御侮之诗观之则贫贱之兄弟尚于我有益而况其为富贵者乎若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何富何贵何贫何贱总之同气连枝也

  兄弟富贵而不念贫贱者其人固不足言若自己贫贱而嫉妬兄弟之富贵者则在贤者亦徃徃不免盖起于先分形迹见得他人富贵不知父母同胞有何形迹一分形迹早已为他人觑破一文不值也

  齐家之化第一在刑于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又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躭诗首闗雎易称家人从来家道之败在女德家道之兴亦在女德人能感格得妻子治家之道思过半矣

  以身孝父母不若以妻子孝父母以身孝父母庸有不尽之时以妻子事父母更无不到之处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一句煞有意味

  家之有妻犹国之有相治天下以择相为本治家以刑于寡妻为本

  刑于之化第一在闺门袵席间于此而无所茍则更无有茍焉者矣

  闺门之中最难是一敬字古人动云夫妇相待如宾又曰闺门之内肃若朝廷皆言敬也此处能敬便是真工夫真学问于齐家乎何有朱子有言闺门袵席之间一息断絶则天命不行每念及此令人神悚

  闻某和尚为人说五戒曰在家居士邪淫不可正淫不妨予曰闗雎乐而不淫若说淫便不正

  家之不齐多起于妻子父母不顺由于妻子兄弟不睦由于妻子子孙不肖由于妻子婢仆不供由于妻子奢侈不节由于妻子妻子不齐而以云齐家吾未之见也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子虽有治家之责然其势处暂妇人终日在家若不知礼便多操却家政也人欲齐家只是齐妻子

  教子工夫第一在齐家第二在择师若不能齐家则其子自孩提以来爱憎嚬笑必有不能一轨于正者矣虽有良师化诲亦难

  古人云教孝愚谓亦当教慈慈者所以致孝之本也愚见人家尽有中才子弟却因父母不慈打入不孝一邉遇顽嚚而成底豫者古今自大舜后能有几人

  教子须是以身率先毎见人家子弟父兄未尝着意督率而规模动定性情好尚辄酷肖其父皆身教为之也念及此岂可不知自省

  教家之道第一以敬祖宗为本敬祖宗在修祭法祭法立则家礼行家礼行则百事举矣

  家礼莫先于祭祭者人道之始敬之所由先也孝子之所以报本而追逺也能报本追逺则源深而流长矣

  凡事俱有纲领祭法亦家之纲领

  家之有宗犹国之有君卿长贰军之有将帅部落故宗者统也主也有宗则治无宗则乱

  周礼有云宗以族得民宗者所以统一族众无宗则一族之人涣散无纪故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统一族人无如祭法文公家礼所载祭礼虽详整有法顾惟宗子而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诸贫士又一岁四合族众繁重难举无差等隆杀之别愚意欲彷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为宗祭法岁始则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与大宗主之仲春则祭四代以髙祖为主曾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髙祖之众继髙之宗主之仲夏则祭三代以曾祖为主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众继曾之宗主之仲秋则祭二代以祖为主考妣居傍昭位合同祖之众继祖之宗主之仲冬则祭一代以考为主合同父昆弟继祢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余子则献物以助祭如此不惟爱敬各尽而祖考髙曾隆杀有等一从再从逺近有别事虽创辟似与古礼初无所倍

  或云髙曾祖考祭则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当随时减损非也凡礼皆以义起耳礼有云上杀傍杀下杀中庸云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皆事有等杀况丧礼服制父母三年而髙祖则齐衰三月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祭礼无之此虽创辟恐于礼不为无补也

  予自庚辰即为陆氏宗祭礼四卷一提纲一疏义一仪节一图说俱备衍前义欲会五服行此礼以世际荒乱族众凋落未及举行未知何日得遂此愿也

  一族之众凡婣丧庆吊患难周恤皆当有礼必须宗祭举行后方可次第而施

  今人多寳爱骨董铺张陈设以供玩赏此真所谓玩物丧志殊为无谓予向恶之近日思得此种噐物亦有用处盖古者宗庙祭噐必用贵重华羙之物如瑚琏簠簋之类虽有家与有国不同然古人祭噐必用重物无疑今世士大夫金玊之噐充满几席祖宗祭噐则仅取充数殊非古人致孝鬼神致羙黻冕之意也愚以为士大夫家凡有家传重噐如古铜炉鼎及哥窑定窑之类当即以为祭噐贫者则以精洁之噐为之断不可以滥恶之物进御鬼神也用重噐为祭噐有三善焉致尊敬之意一善也赫赫煌煌动人瞻仰二善也涤噐进馔之时执是噐者咸有执玊捧盈之心则无徃而不可致吾尊敬之意三善也

  人家有祖宗所著遗书冝另冩副本其真本手笔当装订珍藏如己欲看及子姓借观俱当用副本真本非致斋之日不得妄启

  今士大夫家每好言家法不言家礼法使人遵礼使人化法使人畏礼使人亲只此是一家中王霸之辨

  今所集文公家礼辑冠婚丧祭四事有云出于文公者有云非出于文公者然大槩凖今酌古俱可遵行只要行之者贯以诚心不必拘拘仪式即如冠礼凡阼阶东房三加命词之类俱是述礼法大槩如此行之者须是融会贯通若照依礼文板板行去便是优人唱戏一再行已嚼蜡无余味矣愚意阼阶东房当一从人家厅事之便至于三加命词则择平日执友中之有识见者速之为宾俾之或为文或为训词以戒我子弟礼毕则饮酒数爵以伸其敬是虽不尽泥礼文而实得礼之精意

  予男允纯行冠礼请介石先生翼王石隐为宾俱有训词言夏为字说

  凡男女皆当至十四五然后议聘则无贵贱寿夭之憾

  予谓言夏昔人云娶妻必须不若吾家者嫁女必须胜吾家者若看得理透正不必然男家只是择妇女家只是择壻

  择壻易择妇难壻露头角选择可慿妇在深闺风闻难据也

  择壻须观头角择妇湏观庭训

  圣人制服五世而穷煞有深意凡人家祖孙相见大约只好五世相见便有情有情便有服所谓縁人情而制礼也无六世相见者故五世而服穷也曰今人家祖孙相见多不及五世圣人必以五世为凖何也曰此只是立隆为极圣人制五世服穷之义最妙不惟约之以礼亦且限之以势盖恐人丁太众则有不可禁戢之事也今江南大家有二三世以内即目不相识者固非然如徽歙江西聚族而处有多至万余丁者亦非也要必如古人五世之制乃得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说以为茍毫发而不似我父母则未免为他人矣此言似属太过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于义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丧其父母者并其彷佛而亦不得一覩也此予所以亦抱终天之憾也

  人子于父母之亡决当依礼立主至于影神则随其心力若祖宗有贤德及为时名臣则断不可不传其影神以为后人瞻仰之资是亦立碑勒象之意也

  凡传影神于男子则可于妇人则不可盖画工传写当逺男女之嫌也若其父母没时其子尚无知识当于死后传之今俗所谓揭白也

  葬者送死之大事故古者未葬不除服今世阙焉不讲无论庶民即士大夫有终身不葬者矣今冝制为令典人子葬亲不拘日月凡士大夫必葬亲然后起复庶几无不葬之亲矣

  江君遴问风水之说于理有之乎曰山水是天地骨血其回合会聚处自有真穴所以古人建都必择善地然人子葬亲又自有说择地次也其要处在立心立心欲亲之体魄安不至有水泉蝼蚁之患此公心也天理之至情也如是者得善地而富贵应之立心为求富贵或停柩不丧或欺盗侵夺此私心也人欲之恶念也如是者虽得善地而富贵不应焉譬之种植人心则种子之善否也风水则土地之肥硗也种子善虽瘠土未尝不生种子不善虽极肥之土未有种草而得荳种稗而得榖者所以儒者重心术不重风水

  钱蕃侯兄有妹未嫁丧其翁夫家无人欲乗凶而娶蕃侯家不允而势不可已时蕃侯兄尚尊翁为政谏不得行因与仪及圣传兄议其事且曰是律有明禁夫岂不知但世俗习而不察而彼家时势不得不娶是亦有善处之法乎仪曰此处决不可通融然士大夫之家犹可庶民之家尽有势必不能不娶者是亦不可无通融之法其说有三因问二兄试思之得其说乎蕃侯曰不用鼔乐仪曰得之圣传曰娶后不同寝仪曰得之其一说未得仪曰嫁之夕以奔丧之礼徃交拜哭踊成礼丧毕而就婚礼之正也

  人欲省事不如勤事若厌事则事愈烦盖饥食渴饮公私诸务仍有不可废者若一生厌弃则委积丛脞将不胜其扰矣若分外之事则一以断絶为主又不可托勤事之名也

  货殖本非学道者所为然许鲁齐曰学者读书当先治生凡货殖之类皆可似乎又无妨学道者乙酉予既弃儒业念无以资生亦畧从事于此始觉得殊废学业盖货殖虽小事然心茍不存则过时失算欲以资生反足以害生矣畏其害生而朝夕计较访问不惟学业放失将此心为之挠乱以小害大以贱害贵不羙孰甚焉因念圣人受命之言真是见其大者

  鲁斋之言与夫子不受命而货殖之言若出二道然细思之盖亦时为之也孔子之时虽非盛世然先王之遗法犹在使有百亩之田则亦足以糊口卒岁矣于此时而货殖诚不受命也乃鲁斋之时士无恒产八口无所飬则虽欲不治生而不可得死生又急于礼义矣至于今有田则忧赋税货殖则忧通塞教授则道义不尊而不足以糊口难哉难哉

  孔子与釡与庾冉子与五秉自世俗观之似孔子啬于用财冉子能轻财然却是冉子看得财重所谓犹有这个在明道所云胸中有妓也不但是不能周急继富

  史记称汉髙祖不事家人生产此一句今人多错读盖史以此称髙祖谓其志大而畧于小不事一家而有事于天下也今人多以英雄无赖四字看之使无頼子弟亦每每以此藉口试反而思之若不能有事于天下又不能有事于一家此为何如人

  大抵能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朱子所谓志有在而不暇及也若其志果在一国吾不责备其一家若其志果在天下吾不责备其一国茍一无所成谩言欺人不过一无頼子弟而已

  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此亦为英雄言之若圣贤则步步踏实地做去盈科而后进大学所谓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也

  治家人生产非必如今人封殖只是条理得停当使一家衣食无缺如许衡治生之谓盖衣食所以飬亷衣食足自不至轻易求人轻为非礼之事然后可立定脚根向上做去若忽视治生不问生产每见豪杰之士徃徃以衣食不足不矜细行而丧其生平者多矣可不戒哉

  吾辈治生无别法只一俭字是根本古人所谓咬定菜根百事可做也若不识俭字而反以经营为治生何啻天壤即治生一节圣狂二字只在毫厘分寸间可畏可畏

  古人语学问工夫必曰勿忘勿助治生亦然忘则便失之不及助则便失之过此间自有一大中至正之理无过不及之道

  切莫为力量所不能为之事是亦治生一诀也

  思辨録辑要卷十一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自甲申乙酉以来教授不行飬生之道几废乙酉冬季学为贾而此心与贾终不习因念古人隐居多躬耕自给予素孱弱又城居不习四事不能亲执耒耜但此中之理不可不畧一究心虞九江兄向有水田在西郭已躬耕有年矣为予畧说其概予有薄田二十亩在廿三都佃甚贫不能具种予乃出工本买牛具自徃督而佐之一则古人省耕省敛之方一则稍欲涉猎其事以验农田水利之学也天时地利人和不特用兵为然凡事皆有之即农田一事闗系尤重水旱天时也肥瘠地利也修治垦辟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为重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假如雨旸时若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不可必一有不时硗确卑下之地先受其害矣惟良田不然此天时不如地利也田虽上产然或沟洫不修种植不时则虽良田无所用之故谚云买田买佃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论其重则莫重于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论其要则莫要于天时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雨旸时若则下地之所获与上地之获等土性肥羙则下农之所获与上农之获等劳逸顿殊故也然使既得天时既得地利而又能济之以人和则所获必更与他人不同所以必贵于人和也

  予向读区田法而异之以为播种之中既有此妙法古人何不悉以之教民又民间何以竟不传此法尝疑不决及读元史见元时尝以此法下之民间教民如法耕种民卒不应又特遣端官分督究竟迄无成功未审教督者非人耶抑此法终不可行耶予尝欲亲试之而未暇今岁既亲田事将以此法徧商之老农且以语陈子言夏亦令试其事庶可得其实也今备録此法于后

  区田说曰地一亩阔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计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该分五十行长一十六步计八十尺每行一尺五寸该分五十四行长阔相乗通二千七百区空一行种一行于所种行内隔一区种一区除隔空外可种六百七十五区每区深一尺用熟粪一升与区土相和布榖匀覆以手按实令土种相着苗出看稀稠存留锄不厌频旱则浇灌结子时锄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风摇摆古人以此布种每区収榖一斗每亩可収六十六石今人学种可减半计

  又汜胜之书及务本书谓汤有七年之旱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诸山陵倾阪及髙丘城上皆可为之大麦山药艿子大小豆俱可如式课种又曰向年壬辰戊戌饥歉之际但依此法种之皆免饥馁此已试之明效也若果尔似又无不可为者

  王祯曰古人区种之法本为济旱惟近家濒水为上其种不必牛犁但锹镢垦劚便于贫难大率一家五口可种一亩男子兼作妇人童穉量力分工定为课业各务精勤用省工倍田少収多按此云近家濒水则丘陵城阪之地必不可种矣又闻常州镇江田甚髙仰而土性受水每农夫转水一日则可停二三日太仓土性独不然其髙仰之地遇旱日必打水二遍若坑地则全不受水未可一槩论也

  贾思勰曰区田以粪气为羙不必皆良田又不耕旁地庶尽地力盖区种不先治地即荒地为之也又曰区中生草拔之区间草以刬刬之若苗长不能用锄则以钩铲比地刈其草秽又曰兖州刺史刘仁之昔在洛阳于宅田七十步之地域为区田収粟三十六石然则一亩之収有过百石矣

  徐玄扈曰区収一斗亩六十六石即区田一亩可食二十许人矣盖古今斗斛絶异周礼食一豆肉饮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孔明每食不过数升而仲达以为食少事烦若如今斗则中人岂能顿尽孔明数升已自不少亷颇五斗过于太多计今之亩若斗则每亩可收数石可食两人以下耳见文学张弘言有粪种壅法即今常种稻田亦可得榖亩二十余斛也

  按区田之法云田一亩可收榖六十六石许计今榖一石大约得米四斗六十六石榖则当得米二十六石四斗也田法积步二百四十为一亩今得二十六石四斗米是约每步得米一斗一升也今江南种田法每人莳秧六稞相去八寸则一步之地当得稞六十余刈获之日每人刈稻一行为六稞又一行共十二稞为一铺収束之日或二铺三铺四铺五铺为一束不等二铺为上三铺为中四五铺为下今以三铺言每地一步约可得禾二束每禾一束得米五合二束共得米一升一亩二百四十步当得禾四百八十束米二石四斗其二铺者每步约得禾两束半米一升五合一亩该得米三石六斗之数今江南湖荡间膏腴去处地辟工修者大约如此其余常田大约三铺为束者得一石五六二铺为束者得二石五六此地力薄亦种艺不得法也

  莳秧之法每人莳一行每行横莳六稞每稞相去八寸此定法也今田家或互相换工或唤人代莳包莳奸人偷力多将秧稞莳开每稞相去或至一尺外及尺许不等者则一亩地几减秧稞大半収获鲜少半由于此不可不知吾闻娄东郷旧有富人善种田莳秧之日酒饭极丰其莳法每人俱以绳约使不过五寸故其田秧稞宻而分行整収获亦倍则莳秧法亦冝讲也又闻江郷有秧繵以竹为之以约莳秧者即此意

  予欲以区田语郷人询其可否恐郷人以为书本中语骇而不信乃言曰近有自湖广来者云彼处种田有区种法亩可得米二十石许果否因以其术详告之郷人曰理或有此吾卿有种芋者其法近此因言种芋法先掘地为区每区深阔各三尺许熟粪壅之每区种芋一株渐锄土壅芋既成每区得芋若干斤每斤得金若干计毎亩约得金四十両许即此法也则区田似亦可行予又问种芋得利如此今人家何不多种曰工力甚费人不耐烦然则区田之法不行亦工力费而人不耐烦也欤然当赋役烦重之世茍能躬耕四五亩即可为一家数口之飬此莫大之乐又何工力烦费之足忧乎

  予闻东郷有撮榖法种必倍收而人每不肯种又不能多种予问其详云撮榖有二难一则耘铴难二则易酣不能耐风潮也盖撮榖之法先耕地车水浸田然后下种以三指撮榖种下之约五六寸一撮如莳秧状撮毕以足徐退复撮如初足从水中行水微荡漾则榖种不定多四散不能成稞簇故不便耘铴又根出浮面入土不深稞长大上实下虚故易酣且不耐风雨也以此知区田之法之善隔区分种则下种有地不必足立水中以手按实则无荡漾之患苗出看稀稠存留则无耘铴之艰渐耨陇草以壅其根则根深蒂固无酣侧之虞而耐风与旱以此征之区田之倍收必矣人何不畧仿此意而小试之

  撮榖区田之倍收有故盖秧不移种元气未泄也今田家莳秧先一日拔秧浸水中或一宿或再宿不等甚者或经三四宿而后始莳莳之时抛掷堆垜畧不少惜莳后遇赤日则黄萎数日而后始醒盖秧之元气泄尽矣其值阴雨而易醒者则稻必胜早莳之胜于晚莳亦以过小暑则气渐热秧难遽醒也由此观之同一莳也醒之难易犹系禾之善否而况移种之分乎

  看来秧性亦太耐磨折今草木之类必贱种乃易植其贵种则移种之顷百方调护犹多萎死秧则不然其拔也信手速拔畧不顾惜抛折堆垜弃置累日其莳也两指夹之挿入水土纵横欹斜未尝壅治然及其既成犹能每亩収三四石使壅护爱惜曲尽其道如区田诸法所获过倍亦何足疑乃今人习于茍简惟务欲速终不肯加功加力至诬古法以为必不可用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古人云卤莾而耕灭裂而获此言岂欺我哉但野人愚而固未可以言语争有心者能躬行以率之则庶几矣

  秧苗入土深则难出秧根入土不深则难乆故农人于播种之始则撒秧于一处以浮灰轻盖之既长则另分而挿莳所以顺其浅深之性也是亦可谓得其术矣然孰若区田之法不用移植而尽浅深之冝为尤得其术哉亢仓子曰稼欲产于尘而植于坚浅深之谓也

  凡秧行最冝整莳秧最不冝速速则秧行乱矣乱则疏宻失宜难于耘铴且不通风吕不韦作吕览言农事甚悉其辨土篇曰衡行必得纵行必术正其行通其风禾心中央帅为冷风正此意也乃知古人之于农事其用心至矣

  汉武帝使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下种田噐皆有便巧一岁之収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用力少而得榖多按代田即古后稷法一亩三甽岁代其处故曰代田后稷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田甽甽长终亩一亩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种于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壝其土以附苗根故诗曰或耘或耔黍稷嶷嶷耘除草也耔附根也言苗稍壮毎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尽甽平则根深而能耐风与旱故嶷嶷而盛缦田平田也谓如今之田畮不为甽漫漫然故曰缦田此大约如区田而简易过之然曰过缦田每亩一斛以上则亦不过畧胜而已区田数倍之说恐未必也

  赵过代田之法其简易逺过区田盖区田之法必用锹镢垦掘有牛犁不能用其劳一必担水浇灌有车戽不能用其劳二且隔行种行田去其半于所种行内隔区种区则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以四之一之田而得粟欲数十倍于缦田虽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参区田之意更斟酌今农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种之初先令民以牛犂治田甽甽深一尺广二尺长终其亩亩间为陇陇广一尺积甽中之土于陇上一亩之地阔十五步步当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当为甽陇三十道甽之首为横沟以通灌输夫甽陇分则牛犂用矣衡沟通则车戽便矣甽广于陇则田无弃地矣乃令民治粪粪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冝及时播种播种之法一如区田先以水灌沟使土少蘓平其块磥乃徐播种以手按实盖之以灰而微润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为四行行相去五寸间可容铴生叶以上乃渐耨陇草壝土以附之其应下壅及应阁水复水俱依今农法试之当必有验

  耘苗法吕覧辨土篇最详其言曰苗其弱也欲孤其长也欲相与居其熟也欲相扶孤谓相悬去如孤也相与居则渐近矣相扶则丛立如轧盖初时耘之使稀则后来长开方有地步否则根轧而不实矣又曰三以为族禾乃多粟大约耘苗当存三茎为一簇其傍相去五寸此为要法今莳秧者亦大约三四茎一莳

  吕览又曰凡禾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羙米后生者为粃是故其耨也长其兄而去其弟谓存其长大而去其弱小者也若弱小者不去则长大者亦因之而多粃矣又曰树肥无使扶疏树硗不欲专生而族居肥而扶疏则多粃硗而专生则多死盖肥硗之地其禾根株易盛故立苗欲稀不然则气鬰而不展故多粃硗确之地其苗根株难盛故欲相援以立不然则气弱而不能自存故多死吕览之言亦精矣

  予尝行田间见沟间有禾长茂特盛于他禾顾问之曰此秧之余未遑他莳者也予曰长茂如此他日収获亦必倍他禾郷人曰不然虽长而轧他日盖多粃耳此即吕览肥而扶疏则多粃之说也使如长兄去弟之法则何至听其多粃哉

  今人不种区田者一则不知其法一则工力费一则江南水田田中冬夏积水不便开沟分甽惟髙田可分甽则又有不便者髙田冬必种麦麦至夏至方収获若区田则清明榖雨之时已将播种其开沟分甽须于冬春之间做完是因榖而废麦区田所以纷不可行也然予于此又有一说今人欲种早花或早稻则冬间便荒地不种二麦其言曰虽少却一熟然地力总在内不较输也早稻早花之获不及区田然农人犹能舎彼就此况区田乎故吾以为农人能分早花早稻之田以种区田亦庶几两得矣

  种区田又有两便之法凡农家种稻先于清明时治地为秧田俟小满前后分莳其种秧之田亦拔起再莳今何不寄种秧于区田当播种时分其田十之二三开甽如前法俟苗长挿莳之际则分其余秧以莳他田在区田则以当耘耔在常田则以当播种是诚两便

  农家种稻最畏耘铴盖耘铴之时正当溽暑又苗禾已长人行其中暑气蒸鬰大不堪耐故农耘铴多在清早日稍中即起或有竟不耘铴者区田费耘故人尤畏然吾又有说于此当田耘铴多在暑中者以莳时故晏也若区田不用挿莳则苗长自速大约常田挿莳之时区田已将耘铴矣何暑之有至于锄土壅根则今种棉之家日暴于田不以为苦而不锄区田陇髙土不濡水与锄棉同亦何惮而不为哉

  种田唱歌最妙,盖田众羣聚人多口杂,非闲话即互谑,虽严禁之不可止,惟歌声一发,则羣嚣寂然,应节赴工,力齐事速。但歌辞淫秽,殊壊风俗,拟效呉歈体撰歌辞数十首,一本人情发挥风雅。凡田家作苦、孝弟力行以及种植事冝、家常工课,与夫较时量雨、赛社祈年之类,俱入之歌中,以教农民,似亦于风教有禆。

  稻熟时予徃观刈获见田傍一禾甚长髙众禾约尺余顾问之佃曰此予偶遗一粒榖未尝粪治今秀实如此亦甚竒予因子其穗得二百余粟时众禾遍数皆九十余粟是禾不啻倍之因思此禾盖未尝多种元气未泄故也然偶遗田傍不粪不耘纎毫未加人力其稍壮硕者特以得全于天耳使如前法尽种植之冝其穗之长茂坚好又岂特如斯已信乎树艺之法不可不讲也

  髙郷人种稻甚劳甚费故谚曰倒一囷竖一囷信非诬也古语云榖贱伤农以甚劳甚费之物而又值贱价则农诚有伤者有位者当此时岂可不讲常平法耶

  考工记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畎耜即今锄头也然锄便于除草不便于起土发土者今谓之鐡<金答>鐡<金答>头广一尺其功用殆胜耜矣使为广尺之畎则一人可胜若两人并发则广二尺矣

  象山先生尝述其家治田之法用长大镢头锄深至二尺许广一尺半植一禾大旱时以田肉深独得不旱每穗数至二百粒他处不及百粒故所收尝倍古人云深耕易耨观此信耕之贵深也但云广一尺半立一禾又古有云立苗方二尺者恐太稀与八寸之说太相逺当试之

  刘章耕田歌深耕播种立苗欲稀非其种者锄而去之此犹畎亩遗意

  亢仓吕览之言皆曰稼容足耨容耰耘容手又曰其种勿使数亦无使迹疎则苗立苗方二尺及尺半之说恐太稀八寸之说是

  俗说动称犁耙今江南农家犁则有之未见用耙耙制见农政全书有方耙有人字耙其意大约如犁亦用牛驾但横阔而多齿犁后用之盖犁以起土惟深为功耙以破磈惟细为功耙之后又用耖用劳耖如耙而齿更长所以耖土益细劳则条木编之以摩田也今农家种稻耕犁之后先放水浸田然后集众用鐡<金答><金屚><金奏>土块谓之曰摊亦谓之削亦谓之落别[江南呼土块为别]用力颇众使有耙耖劳诸噐可省工夫大半

  中土有耧车制状如三足犁中置耧斗藏种以牛驾之一人执耧且行且摇种乃随下又有用粪耧者用筛过细粪或蚕沙随种而下按此噐可用以种麦然于耙耖之尾用之为佳又崔实论曰汉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耕植其法三犂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即此耧车之谓

  蘓文忠序有秧马之说亦甚竒云予昔逰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棘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昻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繋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逸相絶矣按秧马制甚有理今农家拔秧时冝用之可省足力兼可载秧供抜莳者甚便

  今耘铴耘瓜江浙间新制也古无此噐匍匐水中以手耘之故农人惟耘田为尤苦今得此噐劳逸不啻天壤乃知何事不可为便巧惟圣哲者能用其心则天下万世被无穷之利矣可不加之意哉

  农人刈获时最苦伛偻而行手足腰俱病予甚悯之欲思一巧便之噐而无其法农政全书有推铲以木为之柄长七尺首岐两股如乂形贯以横木两端各穿小输圆转中嵌铲刀用则就地推去以断禾茎云用以収乔麦此亦甚便但恐稻稞甚大未能即断也记此以俟

  言夏躬耕于蔚村予以区田法告之言夏有舎傍地七分因掘七区曰若得一区一斗予此七区当七分地矣然法不俱尽善区底不平又下种时不按实苗出聚中央一处又不耘稀又为恶客粪壊四区余三区结子时渴水不实反不如常禾但根叶颇茂于常禾耳

  思辨録辑要卷十二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治天地人之道一而已天无纪治之以纬度地无纪治之以经界人无纪治之以礼法故纬度也经界也礼法也皆所以为分数也分数理也理者条理也

  有治人无治法此言虽是然后世每每借此为言废法不讲则非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又曰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譬有攻木之工于此虽善治木必求规矩斧斤之噐规矩斧斤者亦匠人之法也规矩必求其端斧斤必求其利此必然之理有贱工焉颠倒规矩错杂斧斤主人不责匠而归过于规矩斧斤有是理哉

  理学须一贯经济亦须一贯理学不知一贯则鬻拳以为忠申生以为孝临大杖而不能走遇管蔡而不能诛经济不知一贯则勤于事上者不知恤民专于恤民者不知事上哀贫穷则抑富户杜闗节则絶缙绅惠而费劳而怨者多矣故理学不知一贯则害及于身心经济不知一贯则害及于家国天下

  绥来动和方是经济一贯经济一贯必从理学一贯中出

  治一国与治一事不同治天下与治一国又不同湏是把个天下大势完完全全在胸中纲目井然源委毕见然后左之右之无不冝之

  吏户礼兵刑工讲究时是六事若行时止是一事须是联络贯穿始得周礼六官皆设联事正谓此也

  不读周礼不识治天下规模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具此心胸方能治天下

  凡事皆有一贯不识一贯皆有害禹之治水得水之一贯者也鲧之九载绩用弗成由不识一贯故耳

  当今治效必六十年三十年教人三十年出治教人十年小成三十年大成出治三十年小成六十年大成

  凡学经济须有路头若泛泛探取徒劳无益

  拨乱不难致治难拨乱如十人之材足矣致治非五人之德不可三代以下但有能拨乱者未有能致治者

  孔子而后有真学周公以来无善治汉唐宋竭力经营只做得补偏救弊耳三代规模全未梦

  见三代以上立法常使人有为善之利三代以后立法常恐人有为恶之弊使人有为善之利者是以至诚待人也故人亦以至诚应之恐人有为恶之弊者是以不肖疑人也故人亦以不肖欺之

  圣人治天下无一民一物不入规矩

  收人才去文法二者是当今最要务

  古人治天下以礼今人治天下以法法胜则礼亡礼亡则人心絶法尚不可治天下而况于无法乎

  汉唐以下治天下之法最宻然实处处渗漏以其意欲一网收尽天下故也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下之大岂能一网收尽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看周礼一部书止办得王畿千里以内事何等干圆洁浄

  人一身之间耳目口鼻手足腹心俱不可相无也然必元首在上股肱在下而后一身顺天下之大大贤小贤大德小德俱不可相无也然必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而后天下治不然有一人焉首居下足居上腹心居外四肢居内则见者皆以为怪物而羣撃杀之矣乃治天下者贤奸颠倒大小易位有国者初不以为怪其不至于羣起而撃杀者几希

  圣人治天下只是使饮食男女各得其所饮食男女不得其所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周礼是治国之书盖古人封建王者所治止于王畿以内故书中所详止于一国之事使诸侯各如是以治其国则天下皆治矣后世治郡县之天下不然紧要在择守令明黜陟若守令得人则青苗保甲之法自可徐举而无弊王荆公不识此意纔执政柄便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不问守令若何概以青苗保甲之事强诸天下是以治国之道治天下也所以不终朝而壊试观荆公治临川时青苗保甲原自有成绩则知治国之道贵宻治天下之道贵疎也古今异冝为治者不可不审

  天下利而已矣善言利者使天下皆利其利故已亦得利其利不善言利者欲一己独利其利故天下亦各利其利

  古之天下礼乐尽之今之天下赋役尽之能平赋役治天下为得半矣

  欲兵之精不如省兵而增粮欲官之亷不如省官而增俸

  周礼有云禄以驭其富又曰夺以驭其贫盖古者禄以公田既予以爵则随予以禄田故筮仕者无患贫之心而不营心于财利后则俸禄甚薄而听入仕者各以私计谋生若守礼安分徒资俸禄则饔飱不给失驭富之道矣古者禄田之外别无私田既夺其爵随収其禄田则无所藉以资生故贪墨知畏后则贪墨者无所限制田连阡陌即被削夺而拥资甚厚无能损其毫毛失驭贫之道矣然则亷吏何所藉而为亷贪吏何所戒而不为贪乎

  古者天子六军其将皆命卿甘誓曰大战于甘乃召六卿盖古之天子寄军政于六卿居则以守行则以战文武未尝分途也自战国始有将军之称秦乃因之位上卿金印紫绶而文武乃分途矣夫周官军政皆寄于司马亦未闻有尾大之患茍必欲以文武互相制驭岂君臣相信之道也哉

  吏部虽有用人之权然湏有职要之法假如方面大吏及州县正官此吏部之所当选择也至于州县之佐贰与夫师儒之职倅贰之官则听州县自行辟召可矣后则一命之微必由铨部总揽既广人之贤否岂能尽知

  吏部所治既广贤否难知势不能不循资格非不欲去资格也势不可也故议者不察不清吏部用人之权而欲去朝廷资格之弊此必无之事也以资格用人加以避嫌即使皋陶伊尹为铨冲亦不过掣籖唱名期于无弊而已断不能自展一筹也事权之多出吏胥盖有由矣

  用人循资格最是大弊人才不同各有所冝有冝大者有冝小者有小大无不冝者小大无不冝圣人之才也或冝大或冝小贤人之才也求才于后世其为圣贤人者寡矣而朝廷用人不问其才之大小与否槩以资格迁升之是以圣人望一切也奚可哉

  人才极是难得善用人者必审定其才之所冝授之以职而终身任之务使竭尽其才以唐虞之际而致治止于五人此人才之难得也以五人之圣而各专一事此才之各有所冝也且各专一事而至于终身不易此任之而竭尽其才也使治不及唐虞而三岁试士多至四百则人才何其多圣不及五臣而吏户兵刑无所不堪则才何其大歴官如传舎旦至暮去而动辄奏绩又何其才之易竭也

  爵禄二字其用不同用人当以爵赏人当以禄爵者量材而授者也其人才堪于兵则授之以兵才堪于户则授之以户此如董工役者其人而善木则使之为木工其人而善土则使之为土工用各有所冝也禄者量功而授者也其人而于兵有功则即于兵加俸其人而于户有功则即于户加俸此如木工善木则即加以木工之厚饩土工善土则即加以土工之厚饩报各有所称也后之注铨者其人方有功于兵则升之使户其人方有功于户则升之使吏此如董功役者其人而善土则赏之使为木其人而善木又赏之使为铁为银也

  孟子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飬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此赏人以禄之一证也

  考察之权最忌专一周礼六计弊群吏皆各属长官主之而共听于冢宰然其所察者特王畿之内而已故听覩真而举措当后则合天下之铨选皆听之吏部甚至州县佐贰之微亦属于铨司欲举措之当不可得矣

  铨司每虑人才壅滞徃徃设法迁升即有识者亦欲巧为法以疏通之此以人才用国家而未尝为国家用人才也古者论定后官量才后禄故三德者为大夫六德者为诸侯凡用之之法皆求其德与位称耳由此言之其人而才足卿相即布衣而立授卿相可也其人而才止百里即筮仕而终身郡邑可也以至才堪户者终于户才堪兵者终于兵如舜世五臣终身不易何尝有流转迁升如后日也哉天下事有烦而无谓者此类是矣乃当事者方以人多官少为病以予言方虑其官多而人少也季世之法不主于用贤专主于防不肖夫既知其不肖则去之而已不务去之而务防之不肖者未必受制而贤已不胜其掣肘也安得谓非立法之弊乎

  寛收严试乆任超迁此八字用人之良法

  偶行荐举最是良法然有三弊一曰行之大拘盖荐举之法所以通科目之穷破资格之弊也倘必曰某官得荐某官不得荐某官荐得任某职某官荐不得任某职是仍重科目仍拘资格也一曰任之无法盖善恶有类邪正有党君子所荐大抵多君子小人所荐大抵多小人若不立法详试而概任之且宜兵而工冝礼而刑用违其才者又不可胜计也即有真才亦乌能效用乎一曰绳之太急连坐之法所以待小人非所以待君子故同是人也或始终变节或穷达易操当其举之未可谓非也举之而受举者变节易操则非举之者之罪也且仕途倾险诡谲百出或丛忌举主而阴中伤所举之人或倾排所举之人而并累及乎举主种种株连为害不可胜道则虽有贤士在下举主亦安能不顾身家不惜禄位奋然以举之乎无怪乎勉强塞责而以柔滑善媚之徒虚应故事也

  荐举不可尚虚文当疏其实或其人才德兼备或有德无才或有才无德或其才长于某事短于某事用可任某职不可任某职皆一一疏列不拘大小臣工有即荐举多多益善天子临轩亲策之分类而试试以经义治事择其尤者更召对面试之可者擢用不可用者散归庶无前弊而収实效

  日者观匠人得教人与噐使之道凡木之大小枉直皆材也规矩绳墨皆法也材有不齐而法无不一故能使之咸就条理至于竒瑰之材不可拘以绳墨者则又随材而噐使之故天下无不可用之材而亦无不可成之事秦以后教法废矣而噐使之道则又弃而不讲使细者为梁短者为柱大者为椽长者为节乃谓天下无材谓天下之事必不可成岂不寃哉

  看筛米得取人之法虽疎节阔目不无遗珠之叹然徃徃拔十得五旧制举进士必分试九卿衙门观政每衙门约三十余人堂长司僚与之朝夕而试之事会其实以上于天官天官籍注以定铨选随材授职职必乆任故洪永时得人为盛后之观政则不过随班作揖而已名存实亡可慨也夫

  用人之法古今不同三代以上开诚布公主于用君子虽或间容小人然君子易于展布三代以后禁制束縳主于防小人小人终不能防而君子之进退掣肘为己极矣问设有小人如何曰小人惟有不用法更无防法

  中庸曰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徃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则知古人治天下全在怀诸侯今人治天下全在择守令

  谚语清官不出吏人手非官愚而吏智也官不乆任而吏多积年故耳诚能一切反之吾知吏必不能出官手也

  人非圣人不能无过故君有过臣谏之父有过子谏之代不乏人独为长吏令一邑未闻辟一言路令羣下得言其过失近为民父母而骄亢反过于至尊无拒谏之名而有弭谤之实诚所不觧也今后吾党得第为县令时必尊礼有道祈闻得失月朔必置一柜令士民投牍于中言我一月中过差庶无冒昧妄行之弊

  治天下以求才为先治一邑亦当以求才为急今之郡县非无才也而有司不知作兴鼔舞之道其有留意人才者不过季考月课为文字相知耳夫文字之责上有督学下有学师何烦有司更为数数也愚谓有司季考月课当另为一法分理学经济二科设为条问理学如颜子所好何学之类经济则举时务之切要者每科数条观其所答优劣德行优者飬之庠序经济优者措之施行不惟贤才可以立得而闻风兴起者吾知且不可胜计矣

  思辨録辑要卷十三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设官分职所以为民极也故官制清则民志定周制在天下惟公侯伯子男在一国惟卿大夫士而已自秦罢侯置守分爵二十级而汉唐宋因之愈棼愈乱其制有爵有职官有加官又有散阶勲爵或一官而兼数术或一事而设数官或古贵而今卑或古卑而今贵名目混淆等第杂乱欲居官者顾名思义难矣于以治民不亦谬哉故愚谓治天下断自清官制始

  三代以官为治事之司故其制简而清后世以官为赏人之物故其制繁而乱

  勲阶之制始于唐歴代因之夫既有品级又有勲阶不繁而益繁乎且古制卿大夫士至明始一以大夫为称而但以荣禄光禄资善资政为次第亦何所分别甚有大夫与卿同称者如资徳大夫正治上卿之类盖因循于唐宋之旧而不知取法于三代也

  九品之制竟以上卿亚卿少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别之似觉清楚

  三公三孤古所谓论道经邦贰公弘化者也记曰天子无职三公无官参职天子何官之称盖非特参职天子直尊于天子矣故其称曰师曰傅曰保皆尊于天子之称也惟周召之伦足以当之无则寜缺故曰官不必备惟其人周召之以公孤兼宰相以公孤宰相非周召不可也后世不务得周召其人而概以公孤为兼官驯至唐宋或以之加武臣或以之加寺宦或以之加亲王子弟名实之乖遂至大坏先王之意荒矣愚谓师傅等官多属空名似不必设之独所谓国子监者是诚首善之地而老更又所当敬礼者也当慎择其人即以师傅之礼尊之北面受教隆之以礼而不烦之以事重之以道而不授之以权即古公孤之遗意而善用之是亦治古变通之法也后世公孤既徒设空名不征实用愚故欲以管窥蠡测之见存诸私记焉

  语曰人主之职在论相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自古及今未有宰相不得其人而天下治者自明初不许设丞相心窃疑之及歴考古今周礼无宰相之官自秦始制丞相尧之于舜舜之于禹信之専任之久盖将禅之也家天下以后此任未可専寄汉承秦制始设丞相旋改三公唐宋以来其名不一或称尚书令或称中书令或称仆射或称平章或称同三品或称大学士虽皆宰相之职然大约皆二三并任不独任且皆兼官非専官其専官而独任者在汉则曹操在魏则司马师昭又有黄钺大将军大丞相诸大将军之类皆为専官独任未尝授人惟宋齐梁陈隋诸臣将受禅则居之此外惟桓温王敦侯景则知丞相之职其不可専官独任亦较然矣按周礼六官之外无官则宰相舎六官又谁相乎黄帝得六相而天下治六相即六官也周礼天官谓之冢宰则既以宰与天官矣但専任恐权太重故使之同于五官后世诚能法周官之意竟以六官为六相冢宰提其衡五官襄其事而天子亲决万几于上则既无専擅之嫌亦无纷扰之患天下受置相之利而不受置相之害或者其庶几乎

  国家设五军都督府其衙门及官衘品级俱尊于部院盖以兵柄不可下移畧寓天子亲操之意也然凡卫所武官一应承替袭职之事皆必达于兵部而后行则尤有犬牙相制之意盖开国之虑深矣

  亲军卫之与五军府即汉之南北军也其势互相制驭不为不善但五军府都督多以勲臣为之锦衣则専以恩赉大臣子弟虽即周官庶子之意然率以不知兵之人充任缓急莫可恃矣愚意二军之将亦当间用边将中之年老者盖既以示国家优厚之恩而亦可藉其老成练达之力居中制驭两得之道也

  吏部古天官冢宰之职也然古者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曰治典曰教典曰礼典曰政典曰刑典曰事典盖偏言则専一职统言则包六职犹四徳之仁兼四端统万善也今则専于选事犹一郎曹之职矣愚谓宰相可不必设而吏部则不可偏于一事也宜稍仿古冢宰之职事权虽分掌于六官而权要则独绾于冢宰庶无専权之虞亦无涣散之弊

  天下之官皆选于吏部故冗杂繁乱人才不能周知不得已而用资格此吏胥之事非官长之事也试能参用古法朝廷择冢宰冢宰举五官五官各举其属外官之长及外官之僚属亦如之吏部但总其成则头绪清而人才易于器使矣吏部未知职要之法用人之效未可期也

  周制地官司徒主教养万民今之户部但主户口田赋贡役经费非古制也盖古者王畿千里千里之外以封诸侯而千里之地又分采地九赋之敛其入无多故可専意教养今则海内之田赋皆属户部势不得不以教之一字聴之学校而全部専心会计矣明初止分四司而其后又分十三司十三司各分四科诚以庶务之浩繁也然古者有教有养而后世但闻取民世代升降感慨系之矣

  古者成均教土司徒教民三物八刑五礼六乐皆所以齐民也汉唐以来成均教士之法犹存其名至司徒教民则名实俱亡矣孟子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以此知教民尤急于教士也为人上者可不加之意乎

  礼部一王礼乐教化之所出也而有僧録道録二司何居且僧録道録不己而又有教坊司伤化甚矣其一举而厘正之乎

  在昔汉有太尉大司马大将军五季有枢宻院大约皆主兵柄而权在宰相之上权臣挟震主之威者率居此任盖兵权在握则无所不为也国初亦设大都督府后以朱文正坐罪废不设寻分为五军都督府虽品秩如故而兵部阴移之其权分矣至永乐中尽归兵部五府都督不过守空名与虚数防微杜渐莫此为善有国者所当法也

  伏读诸司职掌内刑部一条有曰凡籍产不得及其先坟茔此一语真王者之言与文王罪人不孥之意并美千古矣

  宗人不即市宫人不即狱二语亦王政也

  工部凡军器军装火器属虞衡战车属都水名义未正愚谓都水屯田可并也军器则宜另为一司

  慎刑虽天子美事然愚以为慎刑莫如简法盖简则寃抑少繁则寃抑愈多欲救之而适以毙之今一刑也既有刑部又有大理又有都察院谓之三法司为太繁矣而镇抚诏狱又得参其间欲无寃抑得乎故愚以为不特镇抚可废即大理亦可废也一刑部足矣

  从来帝王之家处宗族最难尊其位重其禄固亲亲之道然过于优厚不为限制宗繁费大为恵终穷亦国家莫大之忧也愚谓子孙之亲与祖宗等祖宗尚以亲尽为隆杀况于子孙而不为之差等乎有天下者宜一以古礼为准上则子孙曽玄皆以四代为次第如天子之庶子则为皇子皇子之子为皇孙以下为皇曽孙为皇玄孙其禄以渐而降至皇玄孙后则不降不可降也皇子之庶子又为王子王子之子为王孙为王曽孙为王玄孙其禄亦以渐而降至王玄孙则不降无可降也如此则不至有过重之忧亦不至有失所之患庶几情义兼至矣今试拟图如左至于禄之厚薄则君相临时斟酌可也

  宗藩逓降图:皇子皇孙皇曽孙皇玄孙五世不降

  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孙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子王孙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夏殷周皆有九卿即少师少傅少保及六官外此无卿今制六部都通大谓之大九卿而鸿胪太常光禄寺又谓之小九卿以今观之殊可并省如鸿胪太常光禄可并入礼部太仆苑马可并入兵部翰林尚寳钦天可并入吏部国子监则当格外独尊而不当侪于诸卿此势之至便而制之至善者也昔宋初虽有九卿之名皆以为命官之品秩而无执事元丰正名始有执掌中兴初并省冗职卫尉太仆并兵部太府司农并户部光禄鸿胪并礼部亦恶其头绪之分也立官制而能使头绪井然则治天下之道思过半矣

  周礼不设谏官先儒以为人人可谏故不设谏官此亦一说然亦可见三代信大臣之専待大臣之厚此由三代人主皆能正心诚意以身取人故也故愚以为朝廷设台谏不如设师傅师傅教人主以正心诚意之学学进则人主自能辨大臣之贤奸也

  昔人谓周礼无谏官凡官皆可谏者其言似是而实非也天官之属师氏诏王善保氏谏王恶则保氏便是谏官故后世之设谏官非周礼意也其必复师氏保氏之旧而在于王所乎翰林院始于唐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下至医卜伎术之流皆寘于别院以备燕见而文书诏令则掌于中书舎人未之及也干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等草文辞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初置翰林待诏以陆九龄张说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又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専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又为天子私人而翰林院始大重然所谓学士皆以亲疎逺近为贵贱未尝有一定之品秩也宋始有定制职始贵显至于今制则直以为储相之地士子登髙第者竟入翰林不数年可坐致馆阁夫宰相天子安危之所寄也人主择相当务取洞悉国体民情者岂可徒取文章华国乎[仪]谓翰林既为储相地当即以相业期之入院之后宜讲贯厯朝经制务为明体适用之学则得之矣

  古者太子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无所谓东宫官属也秦汉以下始加置詹事中庶子及诸府寺等官亦有以他官而监护者[仪]谓太子在东宫止有学问无他职事何必另建官属保傅之任宜择勲戚老臣为之至于师则有太学之师在太子当日夕习礼乐政事于太学更妙选太学端方之士与之朝夕周旋更迭进见所谓太子入学则与士齿是也若设専官是狭小其途矣

  太常司祭祀礼乐之事宜妙选官属择知礼识乐者为之不宜泛泛升授也

  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夫十失四亦医中之佼佼者矣而考犹为下则上古之重民命也今制虽亦有三年五年试法而俱为虚文无怪乎世之无良医也

  冯相保章周礼俱属秋官明朝特设钦天监重之也亦秘之也然其职太卑又其官世传不选于外止能知数未能明理是以久而废弛鲜克胜任钦若昊天者当尊其官寛其禁令博求贤者以讲明厯理而时修厯法则庶几乎

  洪武初设国子学后十五年改国子监按监木国学孟子云学则三代共之宜正其名称为妥若以监名则与诸寺监同非古人重学校之意

  洪武初祭酒为正四品后改为从四品寿州学训导刘亨疏国子祭酒品位不当在太仆卿下当时颇纳其言然卒未改正夫祭酒天下之师也隆重师儒乃治天下第一要义不知当时何故不改正

  每见前代好释道者徃徃称释道二家为国师夫祭酒者年长之称也以之命官属以师长之任岂若方外之称乎

  洪武二十八年复位内官品秩内官监凡十一监设太监一人秩四品左右少监一人秩从四品是内官与国子师品秩相并且过之也又其衙门同以监名当时何以无人论正

  明自南北京而外分十三省每省设都布按三司盖古者方伯之任节度使之职也然则布政之职宜独尊今三司等级都居上布次之按又次之盖明初每事右武故以五府居六部之先以都司居布政之先其实非也一省之政聴于布政则都司按察皆布政佐贰之官也乃既并列以分其权而布政复有左右二员防制嫌于过矣

  设官当以民事为主布政主民事者也故宜居二司之先若谓恐其权専而莫可制则权莫重于兵顾以都司为可制乎

  朝廷设官甚多惟州县为亲民之官昔汉宣帝谓与我共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后则共天下者惟良有司而已盖即古者百里之诸侯也其体貌不可不崇其委任不可不専一邑人才使得自行辟召一邑兵食使得自行调度若徒掣其肘而又欲责其成功难矣或谓制驭之道不可不讲[仪]谓不然盖权势太重如一郡一省诚不可不防若州县则一弹丸地耳正贾谊所谓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者过防则太弱且不能自振又何能为王家宣力哉

  思辨録辑要卷十四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天无体以二十八宿为体天无度以日之行为度天无赤道以南北极为凖而中分之为赤道天无黄道以日躔之所经为黄道天无十二次以日月所宿之次为十二次

  天亦不止以二十八宿为体天只是积气自地以上皆天一层高一层一层紧一层凡日月五星与二十八宿俱在气中俱属天上俱为天体但人要将天与日月五星分别而日月五星有象天无象故以二十八宿为天之体其实日月五星与二十八宿皆为天体天只是气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皆气中之物

  天气愈高则愈疾凡在气中而居下层者其行稍缓气缓故也再上则稍疾以至层累而上至于极顶则气愈紧而行愈疾此亦自然之理昔人有九重天之说朱子尝取之又谓天际惟劲风抟转即此意予尝读游华山记谓山顶风急人不得站立行者皆依山附木否则吹倒每日都是如此则气高而愈疾之说益验矣

  思劲风抟转之说因念若果如此则天际当惟有东来之风无西来之风矣乃天际时有贴天之晴云或东或西无定何耶意者风与气不同气有左旋而无右旋风则东西南北惟其所之耳

  天气虽愈高愈紧然中间却寛和所以生养得许多万物

  惟运旋紧故中间有生气若不运旋则乾坤毁乾坤毁则万物或几乎息矣

  晋志载黄帝书曰天在地外水在天外水浮天而载地也此言大非水为有形之物水既载天则载水者又属何物得无渗漏乎天气也水土皆形也气能载形形不能载气

  厯家以九百四十分为日法则一度为九百四十分以九百四十分而得四分之一则为二百三十五分此所谓四分之一也大约是三个时辰

  天度如瓜棱近两极者狭近中间赤道者阔

  天体至圆纵横皆作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算

  程子谓尧夫立岁差法贯絶古今又谓今人论岁差只随时测验惟尧夫有一定法又谓尧夫岁差法只于日月薄蚀处求之予向不得其说由今思之尧夫亦只是随时测验盖厯家算日只用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常理推算不便测验何以不便测验盖日光照耀其所行处列宿皆隐不能知日之所行某日在某度上也某测日之法只于月之晦朔弦朢上求之然晦朔弦朢亦未能分毫皆准惟薄蚀之时日月或合并或对朢同道同度分毫不差于此时求之则知日行在某度上岁差之法于此可求是亦随时测验法非一定法也

  中兴天文志言岁差自宋距尧差四十余度循是以徃万五千年后所差将半周天得毋寒暑易位此言大非寒暑之求乃因日之逺近故南至则必寒北至则必暑不因所纒之宿而生寒暑也若如志所言则自尧至宋节气已当大异矣何卒未尝异也

  天文图盖天不如浑天人知之矣然浑天旧图亦渐与天不相似惟西图为精宻不可以其为异国而忽之也

  天文左右旋之说古今聚讼儒者执左旋之说而以七政为必不能右旋非也夫天犹水也日月五星犹鱼也日月五星之行夫天犹鱼之行水古诗有云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岂以日月五星之灵曽不若水族之微而仅仅比于腐木乱草随波上下且在日月则有薄蚀变怪在五星则有迟留顺逆在恒星则有飞陨流坠变动不测岂一右旋之微而不能学者但虚心观理不可过泥前人成说

  天文家有二一星厯一占验即古所谓冯相保章也儒者欲谈天道必合二家而会通之其理不相龃龉始可据以为断左旋之说于厯学家颇无所碍但于算稍繁耳若占验家则殊不然占验家谈五星以东行为进为顺西行为退为逆吉凶之占皆有明验若主左旋则凡五星东行反谓之退与逆西行反谓之进与顺与古今占验俱大相反此不可之甚者儒者岂可执揣摩之虚理违占验之实事故愚以为天文家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旋此说较长

  天积气日月五星积精精行气中各一其性

  七政行天是精乘气非气转精

  月光借日此沈括之言朱子极取之予以为未必然月虽阴质然亦精气所为非块然一物天下之物惟铜铁瓦石能受光不能通光若水晶琉璃一丽太阳亦表里洞彻矣月虽阴类然以拟于物必非铜铁瓦石岂反不如水晶琉璃愚谓月之光月自有之其盈其亏皆月所自为不借日光尚书生明死魄亦一证也

  问月光非借日何以晦朔弦朢毫无差忒曰此所谓应日非借日也应日以理言借日以形言

  日月薄蚀之说亦气感也何以必于朔朢曰气至此而后相感也天之有道度犹人身之有脉络日月之有薄蚀犹肢体之有疾痛日月必同道度而后生薄蚀肢体必中脉络而后见疾痛肾虚而齿揺肝盛而目赤肾之与齿肝之与目其形未尝相见也然而根伏于此眚见于彼者其脉络同也世未有肾虚而目赤肝盛而齿揺者则非朔朢日月又安得蚀哉

  西学言日月蚀为地影所障似亦有理然即以地影之说求之恐未必然日之体犹火月之体犹水火外景水内景内景者受景于内也故月中之景古今相传为山河大地近以西洋望逺镜窥之良然今为地景之说者曰日之体大于地地之体大于月故日之光能及于月而月之光每障乎地其所以或障或不障者以其去地逺中间空处多故也夫内景之物其体常虚其照常广愈逺则被照之物愈少而所照愈广今夫地虽大于月然月去地逺则地小而月中之景当亦小矣地之周围空处甚多则月之照地宜四边俱作圆形而中心一点独黒譬如髙广大厦繋镜髙梁中悬一球球体虽大而自髙梁之镜照之则球形自小而球之周围俱见此常理也乃今月中之景不为圆形而作散形或白或黒其体不一又其黒处有直际月之边者则知地之形未必为球而地之大未必仅大于月地球间隔之说犹有可议也

  月抗日而食盖阴以抗阳而得罪也朢而盈似乎抗矣然不蚀者盖同度不同道虽盈而不抗也至于同道同度则抗矣此如后妃然正位中宫与人主为敌体此盈也非抗也如吕如武则抗矣

  即日月食亦可识天地间阳贵阴贱之义阴虽与阳匹敌然一至于抗则其体自亏阳虽为阴所掩而真体常存不少损坏然则为阴类者固不宜自盈而至于抗为阳类者亦慎毋自忽而至为物所蔽也哉

  古今言厯者无虑数十家其称善者惟汉司马迁大初厯唐一行大衍厯元郭守敬授时厯然三家之中又惟授时厯最善盖三家定厯之数太初则以锺律大衍则以蓍策授时则以晷影以理揆之虽云六律为万事根本又云易能弥纶天地之道然据其成数以为厯算终属凑合不若晷影之法以天测天尤为精切所以迄今二百余年交食之法犹未甚爽也

  欲验厯法合否只在交食然交食只定时刻分数便难假如二人言厯其一人定某日午时一刻日食一分又一人定某日午时二刻日食二分欲辨正之须先定晷刻其定晷刻之法或以沙漏或以水漏或以晷影晷影或阴云不现沙水二漏则互相参差者有之盖漏本人为非天造地设也此时刻之难也至于分数则三分已上便易识认其一二分之间日光晃耀谁能确然分别即用油盆用様板终不能不差分杪也此分数之难也即此二者孰能定其优劣以此知定厯之难天本动物占天者亦安能毫发不爽但时勤测验务使宻合于授时不悞足矣

  岁差者岁岁有差假如今岁冬至日在箕三度至明年冬至日仍在箕三度其间已差杪忽矣所以然者天行与日行各自不同其间自不能无过与不及但所差甚微须久久积算乃见所以古厯有以四十年差一度者失之过有以百年差一度者失之不及惟大衍厯以八十三年纪元厯以七十八年为近而又不若近时西学岁约一分五十杪不等约六十六年八个月而差一度者之为宻也盖讴罗己人君臣尽心于天终岁测验故其精如此

  岁差尧时冬至日在虚一度今在算四度上距尧时约差五十度自尧至今不过四千年耳其所差已如此自尧以前不知几千万年自今以后又不知几千万年若约以四千年差五十度论之周天度数不过三百六十只二万八九千年周天度数尽矣尧夫元会运世以一元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则岁差亦须在周天打三四转

  看蛛网可悟天文图其纵布处即周天二十八宿分度法也其衡布处蛛网较宻旧图止赤道一围今西图亦有三百六十度矣

  汉儒谈天家多谬至于升降四游尤属可笑考灵曜云地有升降星辰有四游春分时地当正中自此渐下至夏至下游万五千里秋分地亦当正中自此渐上至冬至上游万五千里立春后地与星辰西游春分而极春末复正立夏后南游夏至而极夏末复正立秋后东游秋分而极秋末复正立冬后北游冬至而极冬末复正此皆揣摩昼之长短日之逺近以为言不知地之上下星辰之东西有南北极可考而谬妄若此载之史册足征知天者之鲜

  宋中兴天文志采近世诸儒之论其间固多可采然最舛谬者若如客星一段其言曰天有客星三曰老子曰国星曰温星老子非李耳古之有徳行而不仕老而有寿之人国星者国皇也不知何国之人温星者温其姓古之有操行而不仕者三人之精皆为星帝命之为客星错出之五纬之间其见无期其行无常此无论古今史传未尝载三星之名即其立言之荒诞谬妄亦有大可笑者而史官采之书传引之难矣哉

  天官惟占候家最多谬妄此不可不知

  汉儒之占天失之凿晋唐宋诸儒之占天失之畧

  甚哉占天之难也魏明帝问黄权三国孰为正统权对曰以天文则魏为正然考之史黄初四年三月癸夘月犯心大星占曰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晋天文志云二石虽僣号其强弱常占昂宿不闗紫宫太微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彗尾扫太微而符坚败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梁武帝时荧惑入南斗武帝被发跣足下殿禳之而北魏有孝静帝之变晋庾翼与兄氷书曰岁星犯天闗江东无恙而季龙频年闭闗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证也以此言之天道逺人道迩占验之家岂能一一尽中而术数之士每每妄言其亦过矣

  西学絶不言占验其说以为日月之食五纬之行皆有常道常度岂可据以为吉凶此殊近理但七政之行虽有常道常度然当其时而交食凌犯亦属气运国家与百姓皆在气运中固不能无闗渉也此如星命之家谈五星之恩仇五星之行与人无与然值之者亦不无小有微验况国命之大乎或以为西学有所慎而不言则得之矣

  占天之书国家例有明禁其所以禁之者正以术数之家多冒昧妄言易于惑人作乱也若夫天道之运行日月五星之晦蚀盈缩星野氛祲之变见则性理纲目载之二十一史全着之矣国家亦何尝禁而博学之士固可以束书而不读哉

  厯数难而易占验易而难厯数所争常在分杪之微非理明心细者不能窥其门户然有成法可按而知占验则占书具在然以二十一史观之或同一灾变而事应各异或灾变甚大而絶无事应非心通造化未足以语此矣

  思辨録辑要卷十五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建都之地自古为闗中洛阳近则有北平其余如汴如金陵地势偏坦俱不可用三者之中议者以闗中为第一北平次之洛阳为下愚窃谓不然自古建都当以漕贡便利为第一岩险次之北平背倚雄闗东环沧海诚天府之国然漕贡之地元人全仰海运兼取给会通河我朝则専恃会通河一路一旦海波有警河淮路塞京师便成枵腹此不可之大者又其势偏在东北内阻黄河设边警卒临中原阻塞则更无退歩是京师为孤注也闗中沃野千里三面阻险一面东制诸侯地势之险天下莫与匹然吾以为此霸国非王国据之以取天下则有余临之以守天下则不足挽天下粟给闗中率三十锺而致一石一也自周及汉唐世有戎狄之祸二也有事出走居洛阳则地势益坦居蜀则险阻难出三也惟洛邑居天下之中地势适均河漕便利昔周公既作镐京而犹营都洛邑非仅谓有徳易兴无徳易亡也知镐京之地形势虽固后必有以贡赋为艰者读诗之大东小东可知也故欲以洛邑为堂皇以闗中为家当无事则坐镇洛邑享天下之便安有事则退保闗中据天下之形势建都之善无过于此自成王不及居洛仅以为朝贡之地幽王失镐而后平王始建之是犹家当已失而兀坐堂皇其不至衰弱而遽亡者几希此非其地之不善所以居之者未得其道故也

  建都长久之策必当如成周之制以洛阳为堂皇闗中为家当至于王畿之地尤当较成周为倍广北枕太行则可以収胡貉代马之用西控潼闗夔峡则可以通秦豫徃来之路絶川蜀觊觎之萌南引江淮汉沔则可以尽粟米百物之利制东南上游之势所当备者惟东北一路诚能彷古封建之意参以贾谊众建诸侯之法使之棊置星罗人自为守而又于燕云青徐要害之区各设重镇统以京师重臣戍以京营鋭卒更练土兵以辅之即有不虞力能自卫况以京师之力西収秦晋川蜀之甲南漕江广三吴之粟势又甚便其谁能窥之万一不支上则入闗次则入蜀可以图恢复最下则泛舟江南犹可为晋宋六朝之继所谓狡兎三窟是也况乎有国家者以得民心为第一漕贡便则民心不至遽失周平王汉光武虽处末季而犹享国长久者正谓此也有天下者可不加之意乎

  或云子房有言洛阳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此子房就当日时势言耳是时天下未定羣雄犹有窥伺之念况高帝经营草昧未暇营筑京师不若因天地自然之险故以闗中为第一至于天下既定则断当以洛阳为都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夫险不必皆天险人力固可设也洛阳即无险若环王畿千里之地皆多筑城堡周围聨络盗贼亦自不可卒入况乎前江淮而后太行左成皋而右殽函又何可因之险乎故天下未定则当都闗中而经营洛阳天下已定则当都洛阳而经营闗中

  洛阳虽无险然一都洛阳设兵控制潼闗夔峡吴会燕云能令天下皆失其险此所谓大险也

  都洛阳有十便居天地之中风雨会阴阳和一也朝贡便利二也以秦蜀吴会为家当进退有据三也所防止东北一面为力易办四也襄邓之间多闲田区处耕垦可以处四方辐辏之众五也背河向洛江汉朝宗中龙灵气所聚风气中和歴代帝王圣贤多产于此六也岁省漕挽之费数十万可以佐大农金钱七也从来盗贼之乱多起于徐泗多藏于郧襄今使之属在畿辅则盗贼不至易炽八也湖广地饶一岁再获京师可常足九也民俗剽悍善斗可养为兵十也

  都洛阳亦忌河患即于荆襄之间亦得但无大都可因耳王畿之制必南际江北抵大行孟门西控潼闗夔峡东连吴会为妙如今省制则地势太狭不可用

  读禹贡一篇知建都之要全在漕运便利

  人欲知地利须是熟看通鉴将古今来许多战争攻守处一一按图细阅天下虽大其大形势所在亦不过数项如秦蜀为首中原为脊东南为尾又如守秦蜀者必以潼闗剑阁夔门为险守东南者必以长江上流荆襄为险此等处俱有古人说过做过只要用心理会其或因事逺游经过山川险易则又留心审视黙以证吾平日书传中之所得久之贯通胸中自然有个成局其它琐碎小利害去处俟身到彼处或按阅图籍或询问土人当自知之无庸屑屑也

  地利只是险阻二字山为险水为阻秦以一面东制诸侯山为之也长江天限南北水为之也推此以徃可以知地利矣

  看地理风水书亦有益于地利之学以其言山水颇有条贯便于记忆也

  地势险夷古今亦有变更不可尽据书传昔当秦汉时函谷至潼闗八百里其右阻河其左傍山道逺险陿敌来犯闗常在千里之外故曰秦得百二今闻河流渐北中饶平陆寛坦无阻失其险矣天下之古今易势者岂特一潼闗哉

  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三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亩益三斗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増减辄为粟八十万石又曰粜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流散农伤则国贫其说皆名语非鞅之开阡陌比也但其意主于富国故朱子以之与商鞅同称耳

  亢仓子曰人舎本事末则其产约其产约则轻流徙国家有灾患皆生逺志无有居心农则其产稪其产稪则重流散又曰人农则朴朴则易用此皆知本之论有天下者不可不知

  只永不起科四字不劳不费为西北足食之本田成而守望相助则四字又为足兵之本但国家须守此勿失民信为急耳

  开中军屯宜互相表里腹里莫如开中边塞莫如军屯

  元时最重区田法诏书数下令民间学种区田民卒不应岂区田不便反不如墁田欤抑小民难与虑始也予尝仿其意一为之未尽其妙然大约亦可倍収一亩六十六斛榖则未必也

  治水只是要识水平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水无有不下此便是说水平法治水者得其法虽洪水尚可治况江湖溪涧之水乎

  治水不识水平即一沟浍不可治予家庭前地洼毎雨后必潴水予命老仆开沟通篱外大沟仆固善土功谓予曰篱外地高不可开予不之信强命之已而遇雨外水果大至至戊寅得吴中水利书读之胸中浩然夏夜雨集坐聴事中观庭前潴水状高卑坎坷皆成山川之形觉得自然有个条理处以此知不可无学问也

  欲识水平必须有法盖地形高卑在咫尺犹易辨若一里二里以至数十百里非有法何由辨乎武经总要载水平法先为水平池置本处更以一人持度竿照板向彼处照之即可辨高下逓移逓退无逺不可识详载本书但其图未详予尝与登善兄论正然未若勾股算法为便也

  西学有几何用法崇祯厯书中有之盖详论勾股之法也勾股法九章算中有之然末若西学之精嘉定孙中丞大东更为详注推演极其精宻惜此书未刊世无从究其学耳

  水利与农田相表里故善治水者以水为利不善治水者以水为害江南泽国而土田日闗以水为利也西北高地而毎受河患以水为害也故善言水利者必言农田

  水利只是蓄泄二字高田用蓄水田用泄旱年用蓄水年用泄其所以蓄泄之法只在坝闸知此数语水利之道思过半矣

  西北水利不修只坏在运河一事运河地形本难通流潴水设为无数坝闸勉强闗住常虑水浅不敷运道艰阻故凡北方诸水泉悉引为运河之用民间不得治塘泺为田者为此故也习久不讲北人但知水害不知水利其为弃地也多矣西北弃地多不得不取足东南东南竭则西北亦因之以坏建都不讲西北水利不修运河不废民生之病未有已也

  河流湍悍自古难治其要诀不过顺水之性而已然今人治河比大禹时更难大禹时去洪荒未逺普天多空地不过相地形之高下去下流之壅塞导之入江入海而已今则处处民居田地城郭村落鳯泗又有陵寝皆强河流以就地势非就地势以安河流也虽欲顺水之性其可得乎贾让治河三策欲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放河北入海正所谓顺水之性也然卒格不行岂非徙民为难欤

  贾让谓放河北入海则河定民定千载无患此言非也河流迁徙不常是其本性盖河水一石其泥五斗日流日积河身日高河身高则旁地卑舎高就卑忽然而决自然之理也久之则彼处亦然总是舎高就卑故迁徙不常所谓河流已弃之道千古难复正谓此也岂有千载无患之理乎今之治河者亦惟有循河之旧补苴罅漏多为遥堤以寛束之使不大纵其势不可遏者则权利害之重轻而徙民以避之如是而已欲其一定而不复决无是理也

  会通河全是人力做成使水节节就制而为我用功亦伟矣然当时臣工何不移此心力共成西北水利而顾为此以困东南大巧反为大拙

  江淮河汉四大水而河水独难治者三水清而河水浊三水行于两山之间皆有拘束河水行于土疎之地而无拘束也是故清者易治浊者难治有拘束者易治无拘束者难治

  西北治水其大要在黄河导河入海则西北之水患息矣东南治水其大要在震泽导震泽入海则东南之水患息矣书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也

  凡诸水之泛溢皆从山水来山水之暴发皆从霪雨来盖雨下诸山水悉入太湖仓卒不能归海则泛溢田间而为大害治之者不过欲其安流入海而已安流入海大是难事郏亶之说欲同江南七郡同心并力开河筑圩置坝建闸必使江高于海浦高于江水由地中节节有制此真治水良法暗合井田沟洫之制

  娄江之塞自己卯庚寅已然时张仪部受先毎以为忧旧例三江之开必合苏松常杭嘉湖六郡议同筑舎予与受先商欲于六郡会计申毎亩加升合代太仓漕粮而免太仓一岁之漕令其开河盖此说行在六郡止毫厘之费而仍収水利之功在太仓虽一时之劳而亦有免漕之乐在朝廷则正赋不损锱铢而已収百年之利计无便此者时受先以余议达州守上请已得允已而中止

  开河之法莫详于耿常熟水利书彼盖撮古人之成法又酌以今人之时冝修水利者按册而稽举其成法则思过半矣然其要处全在算土派工算土莫善于徐玄扈先生送上海县公条例派工莫善于坐圩起夫圩长督工田主给米此亦耿常熟之法而吾友陈确庵试之于蔚邨顾殷重试之于朱泾者也

  算土之弊在欺隐丈尺假如河一千丈彼则伪云一千二百丈将此虚河卖与业户名为开河而实不开若十丈为一桩处处可覆则虚河之弊絶派工之弊在欺隐田亩假如某都田一万亩只作八千亩其二千亩得业户银钱则不注册若竟照鱼鳞图册实在田数而止令公正算总数不开业户主名则派工之弊絶

  开河莫要于算方盖起土方一丈谓之一方该土一千尺古法一置二挑该十五人一日之力即逺近高深少有不齐以此为凖但算之之法必开立方用勾股须善算者方知儒生莅官目不识算能不为吏书所欺乎海刚峯算田有痴算法令人以灰画地而数其眼能使尽人皆晓今充此法以算开河土方儒生莅官可以不下堂而知开河几丈应起土若干也法具下:

  先以漆板画朱红方界于其上如棊盘格量河应开面若干丈底若干丈深若干丈即数漆板上方界上面若干底若干深若干以界方斜画之即数得若干土方矣如有竒零丈尺即于方界内更为十小方便知尺数大约算河以一丈为凖则余可类推其为难段易段亦可由此而推也[附开立方算法先以河面河底丈尺并算而折半之然后以深乘之更以长乘之即得]

  凡开河若从平陆施功或地方干硬处可用牛犁起土以筐车运土殊省功力昔人有于开河处得古犁头大于寻常之犁数倍乃知昔人用犁起土以四五牛驾之一徃即成一小河也思亦奇矣

  量河须用三二分两旁之长一定中心之阔用一非法也至转湾处便有零余难以派算

  思辨録辑要卷十六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禹贡一篇是田赋最妙法

  凡田赋之法最要简明直截赋额一定上下遵守永世不易故贪暴不敢那移作弊明之会计或増或减岁各不同授之以作弊之柄所谓教猱升木也官吏安得不日贪百姓安得不日困哉

  偶行田野思汉文赐民田租是亦所谓恵而不知为政也何如即以此修沟洫复古法

  旧制定赋役有二册一曰黄册以人户为母以田为子凡定徭役征赋税则用之一曰鱼鳞图册以田为母以人户为子凡分号数稽四至则用之向来通行无弊法久玩生弊且百出若欲厘整法宜从简莫若废黄册専用鱼鳞图册凡赋税徭役一以鱼鳞图册为主所谓坐图还粮也其说用黄册有六不便用鱼鳞册有六便何谓六不便凡州县田为都为图共若干额俱有定额斗则俱有定数主者一览而知自用黄册即有推収田既混淆数难稽核启奸人飞洒之弊一也有推収即有簿书纸笔之费书冩计算之劳糜朝廷之工食役长吏之心目二也荒区熟区本有坐落自推収一乱荒熟混淆豪强者得轻粮贫弱者累重税偶遇水旱蠲减尽归强有力者贫弱毫无沾恵三也开河筑圩有或得利或不得利皆当以坐区为凖若依赋役册则彼此杂乱隔区利病终不闗心四也国初立里以一百一十户为里皆取居之相近如今十家牌法里长催办不出里巷今推収任意里长终日奔走亦不暇及又佥点繇役十年一次既点之后人户消长不齐产去役存被累无限五也所収之田既非同区人户多不识面遇有水旱逃亡则排年累陪动至倾覆六也何谓六便若专用鱼鳞册则田一归坐落顷亩斗则向成定额不可増减或加减钱粮或比较赋税一览易晓奸胥不得上下其手便一去推収之繁省无限纸笔之费计算之苦吏得休息长民者亦多暇便二荒熟区不混水旱蠲减易于分派便三开河筑圩悉聴本都耆正以本地方之人为本地方之事事半功倍其有利病闗一邑者则通计公费民助役而官任之不偏累塘长便四惟佥点徭役户头分散则贫富难稽征収赋税大户田多则零星不便然用此法则可以化有役为无役何者今所谓役大则南北二运小则粮塘里老而已南北二运可以官収官解也十排年则可以不用而専用耆正凡为耆正者必慎择其人不特丁产优厚必其人公平正直为一乡之所信服者量免其税粮优其体貌凡一乡之事皆以责之一应征収税粮开浚河道皆耆正董其事而县官视其成仍辨其可否而为之赏罚或终身任之或三年一易惟一乡之欲则南北运与十排年皆可不用也何必佥点且一区税粮即本邑耆正収纳若田主窵逺即于佃户处収取给票与田主算明有何办纳不便便五其若逃亡累陪则由排年不识甲下所管之田所管之人也今既任耆正则田坐本区其主之奸顽良善与田之肥瘠荒熟皆先知之可预为计不至束手代赔便六有此六便而人不之行未知其利故也昔元末靖江朱本思尝悉其利着论名宵练匣闽中诸郡曽仿行之法甚称便嘉靖中海忠介公亦欲以此法行于吾吴去任不果则知此法先贤固有行之者矣为民牧者不可不知

  凡治财赋只要才大治天下更易于治一国只一转移间便有无穷之妙不必拘拘然増科加赋也洪武设开中法不烦转输边备自足自叶淇反之而国计大绌以此知国家掌财赋最须得人不特聚敛小人不可用即庸才亦坏事不浅

  刘晏治财赋古今称为第一只是转移妙

  转移是商贾之术然于国计有益于国体无损古人重农抑末此亦抑末之遗意也若陆贽所行又纯乎王道之微权不可与刘晏同日语矣

  江南岁漕五百万石若无良法救疗此万世之病也常思得一策茍能循而行之则三十年后岁漕可已其法莫若用洪永开中法凡畿辅之地及山东西九边各塞或募徽商或召土著或遣谪贪污官吏给与闲田永不起科聴其以意号召乡人有能垦至百顷者或复其官或荣其身数年之间边鄙充足三十年间漕运可已此非落落难合之言盖江南岁漕五百万石其实以四倍运一倍而到京之粮又复拖欠则朝廷所得无几且又岁浚运河清江厂岁造运船又设漕运各官其费无算使有如刘晏者通盘打算以国与民之得失计必大加惋惜也计漕粮五百万石费民间之力不啻什倍若以垦田论之亩出米一石止须田五百万亩今畿辅及各边可垦之田岂止五百万亩已哉若如前法十年之后畿辅米价必贱假如价在一两以内则将天下应解漕粮地方其米贵处先行折色一半毎石连耗及脚价止令输银一两以上约照畿辅米价赢三之一顺带至京则江南之民照平日兑价使费毎石已减三之一矣又一二十年北米益多价益贱乃令天下漕粮悉行改折毎石连耗及脚价止令输银一两其江广米价本贱之处更为量减务使民间有三分减一之便而朝廷则以民间所纳折色银两毎年仍籴米五百万石实各仓米不缺额且更可赢羡百余万金盖米益钱则银益有余也迨三十年后米粟充盈足支数年则所籴渐少羡金益多而又岁省运河运船运官诸费羡金又无算此后或减民折或捐民租凡百善政皆可举行惜乎谋国不及此江南民困未知何时可苏也

  开中军屯宜互相表里而行腹里莫如开中边塞莫如军屯

  白粮独取足于江南数郡洪武定鼎金陵就近征输国与民俱便也既迁北地则白粮自当就王畿近地有水田者征取乃隔三数千里而累逺民且费国家道里之资蹇夏诸公难辞其责

  古者有田则有赋有身则有役未有税其身者汉髙帝四年初为算赋民年十五以上出一赋人百二十钱为一算至五十六而除二十而傅给繇役亦五十六而除是一人之身役之兼税之也后世因之计口出财谓之曰户口唐租庸调法亦皆论丁一年之间纳租之外一丁出绵十四两出力二十日是不惟税役兼于一身而税役之法又视汉为过重矣今制赋税一出于田役民之力一以黄册为定十年编审以次输当其法视汉唐为简然汉唐之弊在并赋役于丁丁困则多逃亡明时之弊在并赋役于田田困则多地荒均之未得古法也[按征丁之法各处不同未可概论此指吴地耳]

  差役顾役二法王安石司马公各主一法邵伯温以为吴蜀便顾役秦晋便差役吕公着又谓二法利害相半因其利而去其害二法皆可行是皆得其一说而未为至当先贤丘文荘有言古今役民之法必兼用是二者然后行之不偏斯言殊为中欵盖即一县之中有某地冝于顾者有某地宜于差者是必县官一一用心经理未可执方用药也

  凡户口丁田册籍最为难定非县官坐于堂上耆正吏胥奔走于堂下便可攴吾办事也必须简求一县人才县官亲临讲究既得其道则授之以法俾之逐乡逐里一一踏勘报明无分毫渗漏方为得法此作邑致治之根本根本一立以行政教以比追胥以诘讼狱以简师徒万事皆原于此治邑者不可不知予于治乡三约中颇详其法凡户口丁田册在州县断不可不详而在朝廷则但当职要不必职详也毎见十年大造费民间无限金钱不过置之髙阁终未必得实数则何如令州县竟具总数达部之为得哉但府与司不可不存副本恐有散亡遗失之患耳

  歌謡有极切时事者亦有不可尽据者贾似道当国行推排法民间大扰太学生为诗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河寸寸量总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此切时事者也万厯时江陵相公当国丈量田地吴中诗云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如今那有闲洲渚寄语沙鸥莫浪眠然是时吴中经界久坏赋役不均得此始正至于今頼之此不可尽据者也总之同是一法用得其人则治用不得其人则乱君子亦择人而慎用之耳至于愚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孔子与子产尚不能免初政之谤况他人乎茍行之有法则一二年间公论自出也

  田亩赋重则人争隐漏以逃赋欲増田亩者无如薄赋故李翱曰人知重赋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丁口之徭重则人争隐漏以避役欲増丁口者无如轻徭故马端临曰庸调之征愈増则户口之数愈减也二公之言可谓知本矣

  今之乡长里正即成周之里宰党正两汉之三老啬夫所以为官役民而非役于官者也后世虐用其民为乡长里正者不胜诛求之扰各萌免避之意而始命之曰户役其亦失周汉之意矣

  官田渐多可行井田法长民者不可不留意

  刚峯为应天巡抚凡所属各府州县正佐首领以及学校之官皆令置簿先立欵目如某利当兴某害当除某人善恶某事可否一有闻见皆援笔记之不时吊查借此以悉民情亦即卜地方官贤否诚长民者所当师法

  凡州县钱粮有多年未完者有已完那借不明者有未解者有已解者而多年未获批回者盖因头绪甚多文卷浩繁官司不及致详吏胥因而作弊刚峯设格眼册凡一应钱粮俱照年分逐年开列某项已解某项未解某项领否批回其存留给放等项亦俱细细开列凡遇抚按巡厯不必造册即将此册送比比后印官仍自亲収遇升迁事故即申抚院交代明白方许离任如此可杜官吏侵渔之弊

  钱粮外有均徭一事钱粮正供有额独均徭官自为政时时増益吏胥上下其手小民不知无从控诉刚峯设均徭法凡一县中料其田地人丁及一岁杂税之数约为通法定制每亩出均徭银若干不増不减其一县费用聴县官于均徭银中自为伸缩断不许于均徭溢额使吏胥不得上下其手诚至妙之法

  丈田横斜伸缩之间最多弊海刚峯令民以灰画地而数其眼方六尺为一眼一眼为一歩二十四歩为一分二百四十歩为一亩谓之痴算使人人皆晓是亦妙法然不如用棕网为尤妙棕网者以棕绳结网毎六尺为一眼遇地之尖斜畸零难算处则以此铺之更捷于用灰盖灰算便于民棕网便于官二法俱不可不知

  丈田之弊只在行繵行弓二事官府不及周知小民不能细察繵或用竹用绳遇雨皆有伸缩惟以综为之而细劈鹅毛管为丝少杂其中则阴晴如一其当歩处则亦以鹅管横织为号棕黒管白更易分明弓则着一钉于脚下使行弓之时不致转动或虑横洒则先以绳约之而后行弓尤妙

  清丈田亩极为地方美事然徃徃反为大害不特无法即有法矣而奉行犹有四难一则县官无才一则里胥作弊一则豪强横肆一则小民奸欺人人可以上下其手故为人上者虽极精明安能分身徧察所以自古迄今一闻清丈则小民如畏兵火诚难之也然其要只在县官得人晦庵行之于漳泉刚峯行之于兴国未闻其扰民也而安石一为方田则天下皆震动奉行不得其人也岂惟安石方田即琼山丈量一事是时刚峯退休在琼事事与地方官斟酌而行事事皆刚峯为条例而上司催督无法里胥人人作弊民怨特甚况其它乎甚矣丈量之害之难居官者不宜不知也

  清丈田亩莫如行方田方田即张子厚经界法安石知其粗而不知其精知其畧而不知其详无怪乎纷纷扰民也茍得其法则县官不必履亩而勘而吏民自不能欺吏民即欲朋比为奸而其势自不能混其法毎千歩为大方方立大标竿百歩为小方方立小标竿大标竿以石为之如今之华表小标竿以木为之如今之旗竿下立两石足夹而立之大标竿常立而不仆小标竿或立或仆皆不妨以下有石足可验也立之之法先须正南北以针盘凖之如立一标竿于南则自此以至极北地方皆依针路竖立直如引绳不许一毫参差差则罪其司吏东西亦如之如遇山险及江河水道不可立标竿者则竟不必立盖此处虽不立而有左右前后之标竿可以相准故不立亦无碍张子厚所谓经界则不避山河之险也标竿既立则标竿四至之中其田地自有定数如大标竿之中千歩为一方在今法当田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歩在古法当田万亩小标竿之中百歩为一方在今法当田四十一亩一十六歩在古法当田百亩不用量算已有定额其间使有山林川泽不毛硗确凹凸不平之处则令本方业户里老自行公同量算画为方帐更不许出一方之外毎十方为一小图大方为一大图图各以名号列之一县一郡又为一总图自此以至天下皆可攒集凑拍总为大大图不惟田亩里数可以无差而地形之方圆曲直亦可分毫不爽此古今以来至妙之法他如吏胥作弊乃从来通病独此法不畏吏胥盖吏胥之所以作弊者以打量田地时田各有业主主有贫有富有强有弱吏胥俱有利害存焉故虽以严刑禁之而不能必其无弊今则吏胥惟令竖立标竿标竿无分尔我民无所用其贿吏胥何所行其弊又打量之后吏胥有弊官府覆勘无从指实必更用打量其法繁杂又欺官府多不知算法故敢于作弊今则官府覆勘不勘田数止勘标竿之准与不准一望了然凡有目者皆能辨至如毎方中田亩细数则不用吏胥打量即于本方之中择年老公正者为方长而令各田业户自请善算量者各算本田歩口各书四至如鱼鳞册法画图贴户攒出歩亩总数献于官府其有不合或相欺隐者官府为直之盖量田不用吏胥无所容其奸各任业主则业主各有四至不肯受其欺弊其有通同作弊者官府不难覆勘此法最简最明即中才之县官不难从事而古今以来从未有知此法者无怪乎一闻丈量则举天下皆为惊扰也

  立方用千歩此安石法然太寥廓百歩一小方又太烦宻不如竟用古法三百歩为一里里一小方所谓方里而井井九百亩也三千歩为十里十里一大方所谓通十为成也一成之田为九千亩立方不简不繁尤为至妙[此须复古法歩百为亩始得]

  古有三币今亦有三币古之三币珠玉黄金刀布今之三币白金钱钞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皆粟与械器耳粟与械器持移量算有所不便则于是乎代之以金金者所以通粟与器械之穷也所谓大不如小也物有至微厘毫市易则金又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钱钱者所以通金之穷也所谓顿不如零也千里赍持盗贼险阻则金与钱又俱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楮楮者如唐之飞钱金之会票又所以通金与钱之穷也所谓重不如轻也识三币之情则知所以用三币之法矣

  钱法古今轻重不同惟汉五铢唐开元为得其正南齐孔顗有言不惜铜不爱工此诚钱法至论盖铜多任务费则赀少者无利赀少者无利则盗铸不兴而利权自归于上矣

  钱之重轻自当以一钱为率钱之价值断当以毎一文准银一厘为率若钱太轻则铜不敌银铜不敌银则多费钱太重则银不敌铜银不敌铜则难用明之薄小低钱固非法矣至京师黄钱毎六文凖银一分亦未为得也

  明之制用钱毎便于发不便于収毎便于下不便于上此由纯用小钱无子母相权之法故也天启时尝铸当十钱毎大钱一当小钱十其重以一两为率愚谓尔后凡遇官民交易势当用钱者小钱难于个数竟用当十大钱出入了然无耗损兑折之弊是亦最妙

  自古三币皆用金若铜未有用楮者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劵乃取之号曰飞钱此楮法所由起也然此特以楮劵钱而非即以楮为钱宋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谓之曰交子髙宗时又有会子始以楮为钱然犹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则直取料于民不复用官钱为本所费之值不过三五钱而欲售人千钱之物民虽愚岂为所欺哉且钞易昏烂不久仍废则楮币之无用可知矣必欲行楮币之法须如唐飞钱之制然后可今人家多有移重赀至京师者以道路不便委钱于京师富商之家取票至京师取值谓之会票此即飞钱之遗意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去处设立银劵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劵令客商徃来者纳银取劵合劵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収之息似亦甚便

  盐茶与民争利似非王道所宜然此利自管仲刘晏而后一开不可复塞梁元勰有言圣人敛山泽之货以寛田畴之税収闗市之征以助什一之储其言似亦有理为政者去后来之弊可也

  民运不如军运军运不如官运古今善运粮者莫如刘晏是即官运也然有治人无治法亦未可执一论矣

  军运造船官价甚费而船又不耐久宜于各处州县运粮处所设处粮田募人承运能造粮船一只来应募者与之田若干俾岁収其值以当打造修理之费有事则运粮来徃无事则聴其装载取息庶几运有坚船官无杂耗

  社仓不如常平常平仓不如常平田社仓春散冬敛取息什一得先王春秋补助之意然出入之际最须得人不则为青苖之续常平増价而籴减价而粜出入便捷无追索之扰然止利于市民与农民无渉且二者之粟俱恃官钱以为工本一遇贪墨官钱耗散二法便成废弃若买田以为常平岁収其所入之粟于仓欲赈则赈欲贷则贷欲减价则减价所粜之钱又可籴米为来年张本源源无穷岁有増益即遇贪墨侵渔仓粟而去任之后一得良吏田脚固在修举不难视前二法兼之且胜之矣

  言夏问常平仓法极当举行但任满之后例应升转余此项钱粮当何处置曰即当留为后官赈贷之本不然或输入国计代贫户完官如筑城凿池修举废坠无不可者总之钱粮患不足不患有余无所用之也

  社仓不如常平然常平之法有粜而无赈不如立子母仓先以千石或万石为母遇小饥则减价粜之薄収其息以入子仓便岁恒小饥则子母俱减价収息大饥则母仓备粜子仓备赈治国者能使子母常盈则无忧饥矣

  一曰爵赏以劝富民二曰平价以赈平民三曰兴作以役贫民四曰施舎以活穷民五曰诘奸以戢乱民六曰周急以恵秀民治国之道使富民出粟以养贫民贫民出力以卫富民此其常也然其要在使贫富之心相通贫民食富民之粟而知感则其効力必勤富民藉贫民之力而有用则其出粟必乐

  娄地大旱州中汹汹郭斯士言未审当时汤旱七年何以都不觉旱处予曰沟洫修蓄积富赋敛轻荒政举

  崇祯中四方多事朝廷议节省之道凡朝觐庆贺宾兴贡举以及乡饮优免之类悉从俭薄予谓此皆朝廷大体所闗不可亵也必欲节省正多可议即如督学之职三岁一遣得矣而三岁之中既有科考又有岁考不惟府州县治供给繁费而三岁之中生童奔走道涂所费不赀无益学业徒长觊觎不如改为定制三岁之中生童俱考一次生员考例前三等依科考行事后三等照岁考定夺其童子亦不必府州县取送止令造册竟送院考而严罚榖之令则为上者既无烦劳急廹之难而为下者又无孤寒阻抑之苦无节省之名而有节省之实筹国者何见不及此

  诗云苛矣富人哀此茕独古人发政施仁必先施于茕独国朝体古人之意设孤老院给孤老粮以养茕独徳可谓至矣岁久法施县官漫不经意孤老院坍废殆尽孤老粮为富家乞作存留茕独之被恵者十无其一岂不重负朝廷徳意愚谓为县官者始莅任时当即以此事为急身临其地亲为经理凡院屋宜编号稍加寛厂井厕毕具四等穷民中惟寡妇宜独为一处其余三等当各因其所亲熟束以伍法使之老稚相依聋瞽相济送死养生互为倚頼是亦处茕独之一法

  佛教无补于天下而独有益于茕独是不妨因势利导凡孤老院中县官宜择僧徒之有行者使居其处许之募化俾朝夕看养茕独有功则县官劳之其茕独之人愿为僧者亦聴盖垂死之人其心别无所乐使其注念西方亦可消遣余生解其愁苦今僧徒中徃徃建放生庵开放生池畜养鸡鱼豕畜而独无有念及茕独者僧徒真可异也

  阉余之人宜为僧此辈既絶生本又无倚頼不得入宫充使聚之京师不为饿莩即为乱民矣宜给度牒使之为僧散遣四方可免冗食且哀矜无后之人此亦王政一端也或就其中更择其壮者充兵亦无不可

  思辨録辑要卷十七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兵阵仁人之事也不仁之人为民害不得已而杀人以生人此非大仁人不可乃世之论兵者必委之孙吴又曰用兵非天性猛鸷者不可噫失先王之意矣

  杀人之中有礼乐焉者莫善于阵阵之中堂堂正正有典有则灿然明备者莫善于八阵

  或曰孟子曰我善为战我善为阵大罪也今子以阵为杀人之中有理存焉得无非孟子之意乎曰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兵阵一也而仁与不仁异亦观其用心何如耳

  孔子不答卫灵公问阵非真未学军旅盖阵是儒者学问中一小支节对大圣人不问道而问阵犹之对工师不问宫室规制而问一瓦一椽也失之逺矣

  孙吴司马法等七书世谓之武经盖谈兵之家几以之配四书五经矣此大谬不然七书中惟司马法近正孙子虽权谲然学兵者心术既正之后亦不可不尽兵之变至吴子则浅矣其余若尉缭甚粗畧六韬三畧卫公问答皆伪书皆无足观而后世功令率以之课武弁宜乎武弁中无人也

  武臣第一不可教坏他心术若心术不正愈有用愈不可用课武臣而以武经七书教坏他心术矣

  兵家有体用学兵者必先体而后用故体立而用行知方体也有勇用也用之中又有体用旗鼓歩伐用之体也出竒制胜用之用也

  兵家所言出竒制胜者多矣言旗鼓歩伐者少出竒制胜者法虚旗鼓歩伐之法实虚处聪明人自可会得实处非学不可犹之名物度数即圣人亦不能生知也孙吴不必言即通鉴一书凡言战攻处孰非出竒制胜之法惟旗鼓歩伐所传甚少唐有李靖兵法此其书也然不得见全书今仅存杜氏通典所载戚南塘纪效新书是从此书中脱出故于旗鼓步伐之法独详读者不知以为戚公必有异人传授亦可笑也

  予尝欲辑兵书为三卷曰道曰法曰术道只是道理凡四书五经中言兵处如教民七年以不教民战易之师卦书之歩伐诗之车攻吉日以及圣贤古今论矣格言必有合于王者之道者乃取法则法制如司马法李靖兵法及纪要新书八阵发明之类术则智术如孙吴兵法及古今史传所纪攻战之迹令学兵者先知道次学法次论术庶体用不殽而人才有造

  戚少保制阵深合古法然常以五倍胜一倍此用众用弱之法也正兵也岳少保好野战无阵法然能以背嵬破拐子此用寡用强之法也竒兵也合二少保之长可以言战矣

  向阅武偹志阵法无虑百数不能得其要领心颇轻之及阅戚少保鸳鸯阵始知阵法之妙即吾儒之礼乐不可须臾离者也语曰节制之师又曰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夫欲称节制与堂堂正正非精于阵法未足语此也

  鸳鸯阵皆是古法必为方阵八阵之正形也遇敌者为正兵八阵之四头八尾触处相生也两仪五行大三才小三才大阵包小阵也中军不动握竒也阵必为伏八阵之游兵也必为间队迭追迭出古之鱼丽吴璘之迭阵也竒正相生如环无端常山蛇势也

  制阵先制队制队先制器鸳鸯阵之妙制队制器之妙也今之言阵法者多矣而未有得制队制器之精意者又何贵于浪言乎

  戚少保纪效新书所载皆节制之法其将领不必选絶力絶技之士凡中材皆可能所谓勇者不得独进而怯者不得独退也然絶力絶技之士军中正不可少赵奢曰道逺险陿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傥遇此地势夺隘争险非堂堂正正之阵所能克也必于军中另选突斗敢死之将聚为一卒以应卒然之用方妙

  戚继光精于用南兵故纪效新书特胜以其曽经实歴故也若在蓟门适北边无事未经实战故所制车兵马兵之法与夫战阵之力尚有可商其所著练兵纪实不如纪效新书

  南塘阵法不过万人之阵而已万人以外未之详也故继光亦尝言吾才止堪十万过此以徃未之或知予谓十万亦何易言非精于分数未易几也必如八阵法方谓之能用众

  戚继光阵法其初亦止是五人为伍五伍为队后来见得五人力弱不足以敌倭故特倡为鸳鸯队虽曰五人为伍二伍为队其实是十人为伍也

  凡阵法或以三起数或以五起数大要视兵数多寡不拘成格至于队法必不可变假如戚将军阵若以三起数则三队为旗旗三十人三旗为哨哨九十人三哨为总总二百七十人三总为营营八百一十人合家丁杂役之类约成一千人之阵若以五起数则五队为旗旗五十人五旗为哨哨二百五十人五哨为总总一千二百五十人五总为营营六千二百五十人合家丁哨探游兵之类约成一万人之阵或三或五其数不拘要之队法则总是一鸳鸯队

  戚继光队法定于十人周礼队法定于百人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夫周之兵法既以五起数矣而至于卒则独以四为数何哉盖周之时皆用车战毎车定用百人四两正合此数二为正二为竒増减一人不得矣故名之曰卒卒者止也言兵法止于此也所以周之兵法亦有一军二军者要之百人为卒之法却是一定不易

  戚继光队法止于十人歩战法也周礼队法定于百人车战法也

  戚继光车队法意欲用八十八人以兵少止用四十四人盖亦欲法周制二为正二为竒以不可得故减半也然毕竟八十八人方妙使遇险阻则一半保守车营一半列歩阵出战方不为敌所困

  愚尝欲创为战车状如拒马下施两轮欲战则为拒马欲守则以歩兵团牌挂撘成车似为轻利[万厯中中书赵士祯刊神器谱载车制甚妙时不能用]骑车轻小则利于冲车重大则利于守令人讲车战者有矣然但知革车之制而不知驰车之制即有用轻车者但取其便于运动至用以守而不用以冲则犹之乎革车也八阵发明中颇详其制

  撒星阵全是队法妙阵散而队不散故能聚散如意今人动称撒星阵之妙而不知其妙处在队法一散则竟散矣何能复聚

  骑军队法无如连环甲马如金人拐子马是也舎此虽有队法然冲时未有不乱者乱则势分势分则力减矣

  行阵之妙全在队法歩军结队以数人之力合为一人也马军驰骤进退惟凭马力虽有队法不能如歩军之整齐若一故古人之制阵必以歩兵为正兵马兵但出竒耳金人拐子马之制是于马军中想出歩军队法合三马之力为一马安得不所向无敌

  马军使马力犹舟师使船力俱难整齐约束昔人以连环结马队亦以连环结舟队意思大槩相同然连环马畏钩镰麻扎刀连环舟畏火攻所忌亦大畧相近在智者善用之耳

  教阵先教队教队先教器器虽一技之微儒者亦不可不学学而后知其用知其用而后可以教士可以制队即如鸳鸯阵至今称絶然其妙处全在队法队法妙处又全在制器得当设使犹是鸳鸯阵而以他器易其原器则队坏即仍其原器而或颠倒其次序则队亦坏原器不易次序不失而不知艺法教习不精则队虽不坏而无用故队者一阵之所由始艺者一队之所由始儒者欲存心兵学慎勿以一技为可忽虽不能行之亦务为知之

  昔唐荆川于谯楼自持枪教俞大猷一时以为韵事然其言谓一圏枪之功至于十年则亦艺师之言非大将之言也盖艺师之艺虽工不过一人敌耳若大将则须通知各艺之情而善用之盖艺一也在一人则有一人独用之法在一队则有一队合用之法在一阵则有一阵合用之法若不能通知而徒敝精神于一技则亦艺师而已矣

  火器之害烈矣歴代之炮不过以机发石然至元人之襄阳炮则已前无坚城若夫近代之火器则始于交趾而弥甚于西洋西洋之器其大者能摧数仞之城能击数十里之逺当之者无不糜烂自有此器而守者不可为守战者不可为战矣自兹以徃器之多将弥甚火之毒将弥烈生灵几何堪此涂炭尝欲思一断絶之法而不得因念国家既有此器将凭以为长城欲尽去之不可得矣宜制为厉禁凡火器药物之官皆如天文世袭此外不许私习设火器营于京师京师而外不得用火器诸边镇当用者皆自京师给遣或四方有冦盗者亦然事平仍归京师庶四方不习其法不至流毒无已

  火器不惟难用亦难藏近者王宫厂之变可以鉴矣或者天亦恶物毒物而示之戒欤奈何人有津津而谈之者

  人有兵间来者言火器大者甚难用人亦不肯轻用行阵之间人欲趋避利害皆嫌其重钝不肯用惟攻城守城用之又云火器之发皆喷薄向天而来对阵者皆伏地避之则不能伤又将之骁者俟敌阵铳烟方熄即能于铳烟中疾驰入射杀其点放者而身不伤则知铳亦非全胜必克之物世人亦何苦而必用之况一遇风雨则又不能用或不戢自焚岂不反为敌所乘乎军中攻守利器莫如襄阳炮此即孙子之机石也汉曹公亦尝用之元初最盛曽以之攻襄阳城故名自国初火炮起而石炮遂废然亦是近时始废耳今城门下常有三四圆石如斗大者即炮石也武经总要中颇详其法予初阅之不解久之忽悟大约炮稍如人臂炮窝如人手指妙在虿尾活索能开张如意耳以之攻守最妙守江用之亦得可以代火器之穷

  今之诸葛弩弩上为匣一发三矢者十歩之内不能穿鲁缟此儿戏具也汉唐时弩皆以角为之诸葛破张合获黒角弩三千是也其牙用铜杜诗正观铜牙弩是也今铜弩机古器肆中尚有之制极精工两牙上钩如人两指中间空三分可容箭铦盖用角弓则不得不用长箭用长箭则难以安箭弩身离弦撃发不得不用有扣之箭以入弦其制神妙真有非今人思致所可及者诸葛损益为连弩一人可发数十弩如近日耕戈之制也今之诸葛弩全非诸葛之旧

  汉马隆腰开弩及宋之床子弩神臂弓皆铜牙弩也其制大同小异然腰间为尤妙一夫之力能胜八百斤射可及五百歩真军中利器也

  凡守令欲守城不可不知城操之法盖人知战阵中号令不可不于平日练习无论别项只吃饭寝息若无号令便自纷然何以御敌况战阵属兵守城属百姓百姓平日全不知号令岂可不豫习一旦有事驱之临埤孔子所谓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也

  崇祯庚辰间以天下多冦盗县官不知城守乃部颁修练储备书令县官皆习城守州守希声钱公以问张临川受先受先以问予予曰是不难太仓一邑地不下百里田不下百万但使亩出米三合银三厘则修练储备之法可以毕举矣受先请筹之予曰兵志守城之法一歩一甲士十歩加五人积贮大县五千小县二三千今太仓一邑城不下千垜则千夫不可少矣今使亩出米三合银三分则一岁当得米三千石银三千两以米千石为岁给千兵之用其二千石以备储蓄积之三年得六千石可以为常平贱敛贵粜其息可以给军食不必复议敛矣其银三千两则以为修凿城隍置买马匹造作弓矢衣甲火器及不时赏赍之用积之三年可九千两百物充足不必复议置矣受先曰食廪之费莫甚于兵今营兵日饷三分且犹不足即使毎人日给米二升亦岁需米七千二百何云千石也予曰不然守城之兵与出战之兵不同养无事时之守兵与有事时之守兵又不同是有权焉受先问云何时方议官粜予曰即此可以寄军令矣江南之人未知冦盗不愿为守独毎岁五月米价腾涌负贩之家常苦乏食徃徃望官粜减一二钱为幸今试令坊郭之长集里巷贫民欲得米而愿充守兵者约千人稍为什伍谕以毎岁五六七月缺米价贵准人给米日一升三月人共九斗余月不给其守兵虽有籍仍不入营伍惟于暇日守令率之城操习守御法岁四五次不拘操之日仍入给米二升以为他日守城之凖百姓知其无所苦而有所利必不惮为应命是以百人之食养千人千石之米恰可当一岁之用此其便有三焉凡兵非养之为难既养而欲去之为难今惟城操日给米余日不给则操纵在我用之不缺其饷不用即停止便也毎岁官粜费而无益今所费无几一举两得吏胥不能干没奸民不得妄食而常平有本又不必岁敛于民二便也岁时城操百姓聚观一人学守教成百人百人学守教成千人使民皆习于金鼓旌旗之令分合进退之法三便也受先深以为然告之钱公钱公悦拟于明年值辛巳岁大祲遂不果行守城之法全在节制须通看一城有几门有若干台舗若干城垜以门统台舗以台舗统垜然后以城中兵民量数分畨配之仍以民为经兵为纬民为正兵为竒兴居有时劳逸有节则可以持久而不弊矣至于节目之详则愚于戊寅岁曽辑城守全书颇为详宻

  有人自兵间来述流寇攻城之法多用大铳攅聚一处撃去城垜一垜碎复撃一垜渐渐两边分开至撃去十余垜则城上人不能存立矣然后两边仍用铳猛撃中间却只放空铳令甲士从空铳下匍匐至城足锹镢斜穿磴道登城城上无人莫能下御此因城足无羊马墙故也若有羊马墙则垜虽碎贼亦不能至城足

  铳利仰攻不利下撃故攻城之贼闻铳声则急蒲伏过则起而疾趋愈近则铳愈不足恃矣善守者必于城足设羊马墙于墙中用铳则贼不能逼

  凡都城中必当用重城重城以多为贵盖城大则难守一处窃发满城扰乱画地而守此八阵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之法也予于甲申臆议中曽有画都城为九区之说闻者笑之此不读书耳唐肃宗时武威九姓商胡反时武威大城中有小城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不下度支判官崔称以二城兵拒之旬有七日而平非重城之益乎

  愚尝云人习战斗法令森严之时宜于兵民合太平日久人不知兵之时宜于兵民分此虽一时臆说及观鹤林玉露载韩魏公一段亦言承平时寓兵于民之害则予之所论似不为迂阔京营莫善于分莫不善于合昔汉髙祖与韩信论将兵信曰臣多多益善则知多多益善非韩信之才不能今京营之弊多只是无善将兵者统之耳然假如十万人为一营则必须才堪十万者将之使十万人分为十营则才堪万人者皆可以为将矣更勿拘以文法使得各自为训练而以一文臣知兵者统之以时廵阅各营令严兵精者奨擢将骄卒惰者诛之赏罚既公士气自肃京营积弊自去矣

  京营既分当使之分屯城外不可使之聚屯城内须量地势毎门一军军三营为小堡授以闲田使自屯种父母妻子咸徃安焉死徙无出其乡则庶几心志一而战守日固矣

  京营兵当令天下郡县妙选材武勇力之士三岁一贡京师立法教练教练既精出戍边闗立功立功既久则归耕给田屯守没世其法选贡材武必年自十六以上二十以下者教练则五年立功则二十年至二十年之后军人大约已四十余矣归休给田止任耕守之事如此则壮不虚其力老不弃其身庶几得之

  京营有分必有合须用八阵法操练始得郑给諌官京八阵法殊未得孔明遗意

  明制武官不丁忧最为未妥古者墨衰临戎谓当衰绖之中而有军旅之患不得以常礼拘变故也若此则何但武吏即文吏亦当尔明制文吏丁忧武吏不丁忧立为定法是使有事之时文吏皆得引故事以谢担无事之日武吏断灭天性而不顾也噫嘻

  忠出于孝者也无事之时而不令武官丁忧则非所以孝矣安望其能忠乎

  练兵之法乱世犹易惟承平时最难宜因势利导古人搜苗狝狩即此意也今之为兵者但知兵之苦而不知兵之利练兵者但知练之难而不知练之易皆不明因势利导之术也愚谓今之为陆兵者其营业但当令习拳棒外此则有禁为水兵者其营业但当令习操舟非此则汰革如此则就其私居旦昼之所为亦无非公家练习之所寓矣

  今上官多禁人打鸟禁之是也而不知即此可以寓教兵之法宜令营兵习鸟铳者乃得打鸟其非营兵及为营兵而非习铳者皆不许则生物之仁与练兵之智俱备矣

  昔人遇端阳节作龙舟竞渡又令武士射桞为乐此即黙寓教练水陆营兵之意今人不喻此意射栁之戏已亡惟龙舟尚存仅以为游观之资耳今宜复此法于端阳日令水营兵大治龙舟陆营兵大修器械所在官司率通邑缙绅士民倾城观览水兵尽出没波涛之巧陆兵尽驰射撃刺之术择其能者大加赏赍令通邑之众咸出纒头则兵有所利皆思劝进于技矣推此以徃因势利导之术岂独一端阳哉

  今上司徃来水陆营兵例皆送迎然探信不确行止不齐纷杂错乱毫无纪律殊非教兵之道宜令管兵官凡迎送时其队五启行哨探止宿悉照纪效新书矩规上司既到时抽一队点验以队长腰牌点视本队兵夫观其果系同队与否并验其器械马疋行李糇粮之类如此习熟不惟教练愈精而卒然有警亦可调集无难矣

  淮阴侯驱市人不是无法浪战正有深于法者在

  凡卫所军官断不宜与守土之官共处一城盖势分不相统摄便易生乖戾无事则强弱相凌有事则缓急坐视此必败之道也

  凡军丁所居不当与民丁杂军田所在不宜与民田杂如此清军不难清屯亦易

  刑者礼之反也教之以孝礼不孝则有刑教之以弟礼不弟则有刑是以民知所趋避乐于教而惕于法周礼教民以孝友婣睦任恤而乡刑即有不孝不友不婣不睦不任不恤之刑用此道也此谓齐之以礼未尝废刑而不得谓之刑也后世但知责备于民设为刑律动繋千百然不申明教之之法是孟子所为罔民矣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古者兵刑皆出于学校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此刑出于学校也在泮献馘在泮献囚此兵出于学校也惟知学然后可以刑人惟知学然后可以杀人此皆王道一贯之事自后世分兵刑于学校而兵阵遂属之于悍将武夫法律遂属之于法家酷吏可慨也

  五刑向称墨劓剕宫大辟谓之肉刑以为二帝三王之世皆用之予窃以为疑墨劓剕宫大辟之名惟见吕刑中然吕刑之首有曰苖民弗用灵作五虐之刑爰始淫为劓则椓黥劓即五刑之劓黥即五刑之墨也则五肉刑焉知非即苖民之刑惟其为苖民之刑故穆王易之以赎孔子删书而存吕刑虽以见用赎之非亦以见肉刑之非古乎后世乃以肉刑与封建井田并言吾未敢信也

  五刑字典谟中常见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五刑有服五服三就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俱未见墨劓剕宫大辟字恐未可以肉刑训五刑也又舜诛四凶流放窜殛亦未见有肉刑意

  吕刑言刑罚世轻世重周礼曰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子产曰寛以济猛猛以济寛此皆世轻世重之谓也刑书一定不易而用刑之意则可量时世为轻重宜轻而重固非即宜重而轻亦非惠奸宄贼良民此言深可为戒

  问尧舜之世而诛四凶莫有伤于刑措之治否曰使尧舜之世而四凶幸免便有伤于治今四凶竟服其辜则适得其平矣庸何伤

  思辨録辑要卷十八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封建井田学校是孟子一生太学问即孔子富之教之意也必如此然后可以称三代之治然后可以为王道张子曰治不法三代者终茍道也

  封建井田学校三者致治之大纲后世若欲平治道理总不出此今人闻之辄骇一则坏于迂儒不知通变一则由于俗儒不知师古也噫嘻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有用我执此而徃矣古之为治者治心治身治家治国治天下一而已矣自秦以吏为师始有所为吏治汉复以萧何继之于是吏治二字至今习以为固然莫能破其局者皆自变封建为郡县始不行封建吏治不可得而去也不去吏治三代不可得而复也

  郡县掣肘者六佐贰不得自选一不主兵权二上司太多疲于应接三缙绅满邑谋议多左四子衿数百动辄閧堂不可教谕五迁转太数六不去六弊而能致治者未之有也

  封建得失之辩栁子厚胡五峯俱有论其言皆有可采然其立意皆偏封建郡县大约皆有得失封建之得在于分数明事权一歴年久礼乐刑政易施诸侯贤明可以自立无掣肘之患封建之失在于子孙世守赏罚难行公族蔓延疎逺之贤不得进用郡县之得在于力小易制无尾大不掉之虞官吏得其人则易治非其人亦易去郡县之失在于防制太宻权位太轻迁转太数小人得售其奸君子不得行其志故封建之弊谓之太强其末也毎坏于强侯之分争郡县之弊谓之太弱其末也优柔不支毎失天下于盗贼善治天下者当去两短集两长循今郡县之制复古诸侯之爵重其事权寛其防制久其禄位有封建之实无封建之名有封建之利无封建之害以此语治其庶几乎

  封建是传子之法古帝王之学问皆推己以及人尧舜官天下故其所举用皆取之明扬九官十二牧大抵皆荐举但久其禄位不必世守也三代家天下故分封侯国亦俾之世守示不敢独私然天下大物惟天得而主之非真能与天为一如尧舜者不能行禅受之礼传子可也郡县小于天下而又有天子为主若更传子反滋祸变故吾谓郡邑之爵禄权位当悉如古封建但当易传子为传贤耳

  贾谊云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此语最妙今之州县大者方百里小者不下五十里此古诸侯之地也愚谓今之封建者当循古五等之爵列为定制凡治一州者为子爵治一县为男爵此则有分土有分民权位爵禄一如古诸侯制至如公侯伯爵其位已尊其势已重若更委以事权恐有汉唐跋扈之患宜另为制伯爵一如今太守有分地无分民虽处大郡而所辖者各州县之事不得据一郡以为私其职専主督察各属子男合三四郡之地则建一侯如今司道之职亦有分土无分民坐诸郡中要害之地其职専主督察各属之伯合三四方伯则建一公如今布政之职亦有分土无分民坐省城中専主督察各属诸侯凡公之贤否则聴于朝廷之冢宰如此则节节有制要而不繁庶几得为治之条理

  班爵之制行于天下者既循古五等之爵则行于国中者亦当如古六等之爵郡县之长既为君矣其下则有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今之佐贰当使如古之卿今之六房吏乡约长地方保正之属当使如古之大夫士今之书役隶卒当使如古之府吏胥徒皆令臣服于郡县之正凡黜陟予夺皆郡县主之惟卿则请命于天子如古命卿之制庶几古治可复郡县亦可収得人之效也

  或谓茍如前制得无官多而吏少否曰此非特予之言也先正魏荘渠先生尝言之矣曰古之官府卿大夫士转相副贰其数居多府吏胥徒其数反少后世吏多于官数倍奔走在官者徃徃千百为羣积奸丛弊蠧害生民此古今盛衰之判也古之治也以道卿大夫士同寅协恭清心致理后世上下相疑不复推诚委任天下之事一决簿书变成吏胥世界矣按此与予清官不出吏手之说相合则知为治当患吏多不当患吏少也

  天子所与治天下者士人也而士人所习不过帖括制义空疎无用之文限其出身卑其流品使不得并于士人君子者吏也而吏胥所习钱榖簿书皆当世之务士人共治天下则所当亲也而迁转不常歴官如传舎吏人不与流品则所当疎也而终身窟穴公庭长子孙而无禁天下何由致治哉

  周子曰善治天下者识其重而亟反之今欲复古亦反前弊而已矣凡士人未入官之时当养于学校自学古论道之外凡当世之务俱宜练习其吏胥则惟用识字者取其足备书冩而已仍三年一换已经充役者不得复入如此则官日智而吏日愚可无舞文弄法之弊

  古云天子以孝治天下诸侯以孝治一国孝之为道大学所谓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也自封建既废郡县无宗庙之制为有司者例不得以宗庙事其亲则所谓孝治一国者其道无由矣安能使国人皆兴起于孝乎若茍复封建则当使郡邑仍建立宗庙治邑者始至则载主而居之四时之吉合臣民而行祭一如古礼不特使治邑者孝思得展亦可使通国之人众谕于孝岂非致治之大本大原乎冠婚丧祭之礼民间久不知学此为人上者不能以身率之也若封建既复则冠婚丧祭之礼俱可在任一一举行所谓上行下效捷于影响者何愁古法不复乎

  问丧礼岂可在任举行乎曰今制在任遭丧则去任而为丁忧此亦郡县之弊离治家治国之学而贰之也夫在任遭丧正当在任举行丧礼使臣民有所矜式岂可脱然竟去乎愚谓封建既复则郡县有在任而遭丧者皆当一如古人在任举行丧礼凡国事悉委卿贰治之五月毕丧葬则亲事粗安又君事为重当素服素冠居后寝以聴政事惟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不与吉礼不决刑狱以终三年庶几得礼之中

  郡县之弊在迁转太速封建之弊在世守不易今茍易郡县为封建使仍速迁则虞弱使仍世守则虞横其法无如久任书云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有虞氏法也三考则九年矣今当定其法为十年十年之中凡遇考绩州县子男俱赴该省上公处考绩其十年则候新官交代造册而入朝觐造册之法凡新官至则方伯监之令其与旧官合同造册如户口田粮旧几何今増减几何仓库兵马旧几何今増减几何之类俱要一一对勘明白然后入册造一様二本其一付旧官赍持到部以别功罪其一付新官以为后次造册张本如此则当局者之功罪即一交代己自毫不可欺视今之倐忽去来者大不同矣

  今世郡县之弊多在交代之际旧官已去新官未来贪浊官吏多乘机营谋署印百凡弊窦从此而起若行前法可永絶此害班爵之制在古惟五等六等而已汉唐以下则有无数勲阶品级名色混淆官曹错杂至有一官而兼数衔核其名实絶不相符者愚意欲尽复三代之制而三代之制容有未尽窃欲另分为一等一曰师凡太学之师乡学之师皆是二曰宾凡古先圣贤之后古先帝王之后皆是三曰藩同姓宗室四曰勲异姓功臣五曰位公侯伯子男六曰职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师以论道徳备访问宾以陪祭祀通婚婣是二者皆待以不臣之礼藩以厚根本勲以报勤劳是二者皆优以禄而不授以事位以正南面董羣工所以通于天下职以効一长奉上法所以施于国中是二者皆以助宣天子之教化如此设官似颇有头绪

  古人制禄皆给土田凡诸侯封国之内皆有实封谓食邑也唐隋之制官皆给禄田犹有古人之意今制俸皆取于常赋给自朝廷一取一给转移之间已有无数不便况俸又甚薄无以养亷甚非中庸劝士之道愚谓今之禄制亦当如成周隋唐量其官资颁给禄田且如汉法给禄皆从优厚务使居官者寛然有余则有人心者自不至剥取于民也

  凡缙绅举监生员优免不如竟给田优免则有贫富不均之患给田则人人受实恵矣周礼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牧田任逺郊之地则不特士大夫给田即商贾与庶人在官者皆给田也

  官人当以爵赏人当以禄官人当视其才之大小而爵禄之赏人则优其廪给而已观周礼有赏田则知凡官之考最者皆当赏以田也欲制禄田当先设处官田官田者在官之田也三代以上田皆在官故为人上者得以行井田施赏罚三代以下田皆私田富者兼并贫者无立锥不得已而贫者佃富人田天子税什一则富人税什伍天子税什二则富人税什七故不复官田耕者终无生望复之之法有三乘大乱之后凡无主之田皆籍于县官募人佃种一也强豪不法者没其田而籍之二也庶民无后者无嗣子可继则亦籍其田而官为之送死三也官田渐多则予夺易行或以为禄田或以为赏田皆惟上所欲

  私田虽轻税而实重官田虽重税而犹轻如今江南田富人即乐岁不过収租一石下岁尚有全荒者天子税之必取盈焉是十常税其六七也若为官田即重税犹当富人収租之半是官田一法下可足民上亦可足国但所虑者一遇凶岁富人尚有陪粮之时王者必无蠲租之日是则官田可畏耳欲复官田其亦先讲蠲租之法乎

  凡郡县佐贰决当令郡县自选如汉法下车辟掾是也否则制为定例凡辟掾属俱于邻近乡科中择亷干者为之请于朝廷为注其名而不察其贤否其贤否则聴之郡县

  取乡科为佐贰最妙人地相宜一无数千里赴部之苦二僚属相得三

  六房吏乡约长等类皆当用士人为之假如士人自入学以后学校中便当辨其贤者能者使之为乡约长为乡长有功乡人颂之然后升之为吏所谓吏者非今之吏也盖古之所谓大夫也如此则士人无不屑为吏之意士人无不屑为吏之意则在郡县之侧者皆正人而后可与同登于三代矣

  三代以上天子之侧有诤臣诸侯之侧亦有诤臣三代以下天子诤臣则或有之矣郡国诤臣则未之闻以去封建而为郡县去卿大夫而为吏书故也是以郡邑之长不闻正言虽极莫暴若或止之仍复前制庶几复覩诤臣乎

  治天下必自治一国始治一国必自治一乡始治一乡必自五家为比十家为聨始予尝作治乡三约先按地势分邑为数乡然后什伍其民条分缕析令皆归于乡约长凡讼狱师徒户口田数繇役一皆縁此而起颇得治邑贯通之道

  今之为治者动行乡约社仓保甲社学纷纷杂出此不知为治之要也乡约是个纲社仓保甲社学是个目乡约者约一乡之人而共为社仓保甲社学也社仓是足食事保甲是足兵事社学是民信事许多条理曲折都在这一日讲究不然徒羣聚一日说几句空言有何补益乡约中止宜赏善不宜罚恶盖辱之于大众之中使人无自新之路所谓若挞之于市朝也

  周礼比闾族党之法管子轨里连乡之法同一治乡之道管子尤极详宻其言曰正月之朝乡长复事公亲问焉曰于子之乡有居处为义好学慈孝于父母长弟于乡里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于子之乡有拳勇股肱筋骨秀出于众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于子之乡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长弟于乡里骄躁淫暴不奉上令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竢五属大夫亦如之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举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诛其法最善今之行乡约者宜祖之郑子产齐管仲其所行皆祖周礼读左传国语可见盖当时去古未逺犹有周公之遗也子产孔子数称之管仲虽曰霸术然其霸处在心术至于作用则犹近正

  分乡是小封建法今之为县官而欲行王道者必自分乡始

  治天下须用得几个县令好县令古诸侯也治州县须用得几个乡长好乡长古县大夫也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

  县令亲民之官而章奏不得竟达民隐何由上闻即曰朝廷事烦然朝廷可省之事甚多此乃为治大端不可省也宜无事月一奏附于省臣有大事则竟达庶民隐可以上闻而亦不至为大吏所欺制

  凡郡县地方有大政事大利害大灾祥及事闗人伦风化者俱宜奏闻兼备宣付史馆之用盖后世自郡县之事不上闻而史馆所书不过朝廷除授升迁之事矣无怪乎史文之逈不如前代也

  周世列国皆有史官董狐南史左丘明之类皆是也亦所以动人欣慕鉴戒之心后世废之治之所以不古此亦一端矣愚谓有志复古者凡郡县俱宜修复古史之职以记政事之得失民俗之善否岁终类上于朝以备史馆采择是亦治道一大闗系或恐官多即领于学校之师亦可

  思辨録辑要卷十九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井田]

  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三代而上田产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废井田而始以田产予百姓此数语说得最确

  井田之法行之春秋战国而寻其遗迹也易行之后代而更新开拓也难行之于创造而产无専主也易行之于承平而夺民定产也难行之封建而诸侯各视为己业也易行之郡县而守令迁转如传舍也难行之邉鄙而开荒集众也易行之内地而欲夺民之世产也难欲行井田必先封建古之有国者授其民以百亩之田壮而畀老而归不过如后世大富之家以其祖父所世有之田授之佃户程其勤惰以为予夺校其丰凶以为收贷其阡陌之利病皆其少壮之所习闻无俟乎多核而奸弊自无所容也今不行封建而区区争井田之可行何哉

  凡井田沟洫形体之制不可执一而论古人治地必因山林川泽高卑险夷自然之势而施功断无有堑山湮谷削圆就方之理如书所称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以及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等语皆是大概以成法言之所谓道其常不道其变也至于形体则何常哉后儒拘拘然执一定之法可谓坐井观天胶柱鼓瑟者矣

  遂人职曰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注谓万夫者方三十三里有竒此亦大槩以成法言耳不可泥也

  古人治地必因水利而水性趋下河形无常如伊洛涧瀍之类皆川也然不可以方计也即如我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三江皆川类也然不可以方计也乃若遂人之法则可因三江以明之三江之水自湖逹海长亘百余里深广亦数十丈而江之两旁或十里或五里则有纵浦纵浦者江之支流也故其深广则稍减于江纵浦之两旁或三里或二里则有横塘横塘者又浦之支流也故其深广又稍减于浦至于塘之两旁又有港汊港汊之两旁又有沟渠其深广以次更减而凡江浦泾塘之上莫不有岸是可以知遂人之法矣万夫有川三江也川上之路则江岸也千夫有浍纵浦也浍上之道则浦岸也百夫有洫横塘也洫上之涂则塘岸也十夫有沟港汊也沟上有畛则港岸也夫间有遂沟渠也遂上之径则塍圩也此即遂人之法也不征之实境而拘拘求纸上之图岂不悖哉

  治地之法与治兵不同治兵由寡以及众治地自大以及小故善治兵者必先定队伍队伍定而后千夫百夫以至数十万之众无不可就约束善治地者必先浚大川大川浚而后纵浦横塘以至港汊沟渠之属无不可就条理知队伍而后可以谈八阵知浚川而后可以论井田今之谈八阵者泥八门之说而队伍之间亦欲以八起数是由众以及寡也论井田者泥沟洫之制而万夫之川亦必以为周三十里此自小以及大也何怪乎议论烦多迄无成功哉

  经界是治地大法三代以后从无人识经界泥于以阡陌为经界也阡陌有实无虚经界则有虚有实阡陌有曲有直经界则有直无曲张横渠有言经界必须正南北此有直无曲之证也又曰经界不避山河之险此有实有虚之证也

  经界如今地图之计里画方计里画方今人但于纸上约畧画就古人则实实于地上经画出来真所谓经天纬地

  经界之法正东西南北其形四方毎百里为大方十里一里则又为小方天下地形虽尖斜屈曲万有不齐只用一方格子格去便纎毫莫能遯

  今天下地图最难凖一有经界画地图亦极妙

  今人欲定经界不可太泥古人成法古人治地即阡陌即经界盖太古之世地皆草莱治地分田絶无隔碍凡地之当为经界者随吾所欲惟至大山大川不可阡陌处则或立标竿或设望墩为虚势以通之且自尧舜禹汤以至文武周公经数千百年歴数十百圣人所行所为皆出一辙故可方圆如意今自开阡陌后古法大坏凡当为经界处非室庐即坟墓必欲改变动摇势难卒正此蘓子瞻所谓井田成而骨朽之说也愚谓当今欲复经界且须如张子横渠之说树立标竿或以石或以木各依方之大小刻识其上先为遥势使地形有凖然后视地之可为阡陌者即阡陌之其未可为阡陌者姑徐徐以俟后庶不失推行次第

  经界是絶妙算法今人算田亩只是开方法随地形尖斜屈曲皆可推算不过就其中分作小方耳有经界画方法其中田亩便俱有定凖假如一里一方方三百步则知其中为九百亩十里一方方三千步则知其中为九万亩田亩之数大段了然官吏更不得欺匿

  步算田亩惟方无竒零圆斜则有竒零中多不尽法古人治地必画方形盖有谓也偶行南亩见田岸皆圆斜固知是里区作弊

  横渠云只看四标竿中间地虽不平饶与民无害此言一方之中或中有山原或边高中下则中间地亩必多不止九百亩不知九百亩之说亦止言其常不可执为定据此又须毎方之中细细步算随高逐低自有算法或赢或缩丝毫俱见不容不均也

  朱子孟子注谓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此因周礼遂人有十夫字匠人有九夫字因以为乡遂都鄙贡助各异沟洫亦不同其实沟洫何容不同也凡为沟洫必相地形度出水高下田皆横亩入于遂遂入于沟沟入于洫洫入于浍浍入于川不论国中郊外皆然非贡有一法助又有一法但郊外有公田便于以八起数故以八起数国中无公田便于以十起数故以十起数盖郊外以方算国中以直算也岂得谓有二法乎

  沟洫之制合一不特贡助为然即三代皆然盖三代以来自大禹尽力沟洫后殷周相继不过因利乘便稍加整顿耳若贡是一畨沟洫助彻又是一畨沟洫虽率天下民终身勤动亦决做不就圣贤必无此拙事

  朱注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此亦未是果尔则商画方以六百三十亩周画方又以九百亩是沟洫三代有不同也大约沟洫只是一般五十亩七十亩百亩只如今制屯田将来分作分数计夫授田耳沟洫之制断不容有二

  沟洫不论大小方圆形势若何只就当今水道浚令深广得法使蓄泄有方水旱无患便是古人之意

  助法之善在公私截然分定歳有丰凶上下均受无彼此偏枯之患然以今观之助法亦有未可遽行者盖人情古今不同耕者于公田未必尽力则上下有交责之患反不如贡法三代以后歴代通行似为便利也但贡法不善在较数岁以为常丰凶不易王者诚能与时损益则贡法无不可行矣

  问井田之制二十授田六十归田公家得无太劳乎曰否甚逸井田之法上持其籍下耕其亩授田归田皆下请于上而上为之出纳非上之人铢铢两两家派而户给之也其法大约如今之富家田连万顷任人佃种但承佃出入必由主人此一主籍者之力耳不然上之人政多事繁何由知某户小民为二十某户小民为六十而纷纷令之授田归田也哉

  后世率用贡法而不用助法谓贡便于助也然助法有二善以公田锡卿大夫而卿大夫不得多取于民一善也地利与民共之不敢怠弃田工不修水利二善也

  古者步百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欲正经界亦循今制而已然二百四十步终不如百步之善盖古法简浄简浄则难混今法畸零畸零则易欺也且亩数狭则民力优耕者务尽地利亩数广则民力劳耕者易于卤莽存心经界者亦尚审之哉

  或问三代井田之法所以不可久者诸儒皆谓数世而下则人多田少此天地乘除之数莫可如何然否曰此儒者执一不通之论圣人立法率皆万世可行若井田之制如此则不惟不能数世即创造之始已立穷矣夫所谓人多田少者以有一民必授田百亩或恐其不足也不知古称四民农之外尚有士工商贾茍必无隙地可授则或为士工或为商贾生路甚寛岂忧人多田少耶今世江南田甚窄然不闻佃户多而田少此亦可证

  周礼言司空度地居民又曰地与民必参相得所谓狭乡徙之寛乡也如此自无田少人多之患

  看来天地间只是地大人少曽闻之堪舆家云江广之间多大山山中饶旷土尽有自天地开辟以来未经垦种者如此则知井田之法虽至今存亦断无田少之患

  据禹贡扬州之域厥土泥涂厥田下下今江南之民多于古数十倍而地日加辟田日益美则知人多则田美断不患田少也若患田少行区亦甚佳

  今时欲行井田须乘大乱之后设处田皆入官定都啚修水利然后将田分作分数上田四十亩中田六十亩下田八十亩逐都逐啚编成字号募人佃种力能胜一分者一分不能胜者半分虽富有力者不得佃一分之外老则授之子无子而不能胜者以田归官听人另佃其佃田踰一分之外及无子而授他姓不以田归官者罪之夫定都啚经界也修水利沟洫也作分数画井也上田四十中田六十下田八十一易再易三易也募人佃种二十授田也力能胜者种一分八口之家也不能胜者半分余夫也虽富有力不得佃一分之外限田也老则授之子无子而不能胜者以田归官六十归田也然后斟酌地力轻徭薄赋是即三代之旧井田何遂不可行乎

  郡邑欲行井田须修古乡大夫之职先分邑为几乡每乡乡正一人凡一乡中受田归田收银收粮等事皆乡正任之县官总视其成方可不劳而事集予于治乡三约中颇详其法

  凡治郊野须先分乡为几都都为几啚啚又分为几号或几圩每都立大石碑一个上书几都面刻本都四至地形河道背刻本都田亩细数每啚立小石碑背面镌刻都啚每圩每号亦如之使经界号段较如列眉暴官污吏自不能作弊

  上之所取谓之赋下之所供谓之贡赋出于百姓贡出于诸侯禹贡九州岛皆有赋贡冀州独有赋无贡者畿内无诸侯也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母每歳因正赋之入各进其土之所产于君以供国用上以尽臣子之职下以寛百姓之力此亦道理之常非货贿苞苴比也故周礼曰太宰以九贡致国用自封建之制废因并田赋土赋俱责之民间民力为重困矣有心经世者必复古封建定贡赋之法则民尚可寛十分之三四也

  凡入贡俱宜有定额如禹贡金锡竹箭之类皆就各处土产制为定则使入贡者不得减亦不得増方可永行无弊不然则后世进奉之名起矣

  唐制州府歳市土所出以为贡其价视绢之上下无过五十疋异物滋味名马鹰犬非有诏不得献有加配则以代租赋此即禹贡之意然考唐初入贡之物不过药物食用而已至代宗时有因生日贡献至数千万者德宗时有日进月进而迁官者则入贡之风又未可遽开也有贤者出亦慎持之可矣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学校]

  古者有大学之法所以教人为大学之道后世但有大学之道无所谓大学之法故成就人才较难何谓大学之法诗书礼乐是也诗书虽多残阙然经先儒补缀发明之功犹十得五六至礼乐则竟冺焉亡矣非有大圣人起彻天彻地大大制作一畨后世终无持循学者终无依据

  圣人云述而不作非不可作不必作也当孔子之时去古未远唐虞三代之法皆存但残阙失次耳故但用述足矣若今日则古法尽亡必须制作若泥述而不作一语则拘牵顾忌终不能复古治然非聪明睿知极天理人心之正者未易言也

  天下古今止是一个道则知天下古今止是一个学凡道术而不出于学校之中者皆王道所当禁也周衰百家并兴其原皆起于学校之壊后世人主莫不思崇学校而听天下各为异说杂然与学校争持短长何由致一道同风之盛哉

  学校之制自汉唐以下虽代有兴举然皆不过得其大畧未能尽复古初之意惟安定湖学教法伊川看详学校明道上神宗书及朱子分年读书科举之法为详然三者之中惟安定明道尤得贯通推行之法

  昔管仲论处四民凡为士者必欲其羣萃州处暇则父与父言慈子与子言孝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成又曰处士就燕闲此即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之意也今庠序虽设士皆散处四方殊失古人教士之旨愚谓凡建立学宫必当择一国中胜地学宫之旁广设屋舍令士人居之似亦于教法有裨

  凡学校之师不论乡学国学太学决当以德行学问为主徳行学问高于一乡者即聘之为乡学之师徳行学问高于一国者即聘之为国学之师徳行学问高于天下者即聘之为太学之师师得其人则天下向风自然人才辈出矣

  学校之制其在乡学不过读书识字歌诗习礼而已至于国学决当仿安定湖学教法而更损益之如经义则当分为易诗书礼春秋诸科治事则宜分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科各聘请专家名士以为之长为学校之师者则兼总而受其成如此则为师者不劳而造就人才亦易

  汉制凡五经俱设博士即书算之类亦设博士是即专家名士之意也故汉儒之学虽未精纯然尊重师傅渊源有本是以其学尤多近实今世既不重师傅而学校设官如教授训导之类徒立虚名何怪乎人才之絶少也

  或以为天文兵法皆当慎秘不当设科于学校者非也天文所当秘者在占验一家耳至于厯数则儒者所必当究心何可秘也兵法后世亦未尝秘但不以之教士耳然惟不以之教士故今之为大吏居方面者皆耳未习金鼓目不识旌旗一遇用兵则张皇失措举军旅之事一委诸目不识丁之武夫此天下之事所以大壊而不可救药也若设科于学校之中而主教得人不惟储才有法国家受天文兵法之利抑训才有道国家亦不受天文兵法之害

  唐立武成王之庙以太公为武成王与孔子文宣王对后世因之遂设武学此大非武只是吾道中一艺孔子未尝无武安得特设一学与文对若学校中设兵法一科则武学即在文学中矣

  伊川看详学校中有云凡学校法不宜以考校定高下恐起人争心此言大妙凡学校中选人才可即听学校中公举学师因而察之即后来不无偏党之弊然亦十得八九矣

  凡学校中选人才只是四科徳行政事礼仪文学徳行中有孝友睦婣任恤诸项政事中有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项礼仪则习于吉凶军宾嘉之典故者文学则书策诗赋即古博学宏词之类只此四科天下人才已尽于此矣圣门言语一科即在礼仪中不必独设

  书院之设非古亦非礼也此即是学校在下者岂宜私设但在上者既不重学则在下者不得已而私创一格以存其微意其为志亦苦矣乃后王既不能留心学校而又有并书院而禁之者斯文一脉危乎殆哉

  大凡书院建立多在郭外名胜之处不独逺絶尘嚣而山水之胜亦足以荡涤俗情开发道妙学者于此处读书讲道观星算厯诚为至便深合管子处士就燕闲之意虽盛王之世不可废也但当领于学校为学校之分曹不当另为一家耳

  古有乡学国学而无太学乡学小学也国学太学也即天子之学亦谓之国学盖古者建立天子自治王畿千里之地故学亦称为国学自后以郡县为治天子綂而理之则郡县为国学而天子称太学其实太学之所以教士更无不同是亦头上安头也然愚谓既有乡学国学太学之名则亦当稍异其制乡学之中则备治一乡之法国学之中则备治一国之法太学之中则备治天下之法是亦甚妙

  兆民者天子之心士大夫者兆民之心礼乐教化者士大夫之心而君与师则主持礼乐教化者也君师能兴修礼乐教化则士大夫之心正士大夫之心正则兆民之心正兆民之心正而天心不应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周子曰师道立而善人多学记曰师严然后道尊斯二言诚然尚书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则师尊与君等又云能自得师者王则师又尊于君非师之尊道尊也道尊故师尊今天下之能为师者寡矣然师道之不立实由举世不知尊师天子以师傅之官为虚衔而不知执经问道郡县以簿书期会为能事而不知尊贤敬老学校之师以庸鄙充数而不知教养之法党塾之师以时文章句为教而不知圣贤之道獧捷者谓之能事方正者谓之迂鄙盖师道至于今而贱极矣即欲束修自励人谁与之如此而欲望人才之多天下之治不可得矣

  天下无一事无师范金陶瓦小伎也非其师则术不传术不传则业不售今治天下非特范金陶瓦而使不学无术之人漫然而为之当其未仕则使之习章句当其既仕则责以簿书而欲望天下有皋陶稷契之臣成尧舜禹汤之治有是理乎故师之一字是天地古今社稷生民治乱安危善恶生死之闗也乃自三代以来数千百年有天下者曾不念及此亦独何哉

  后之师傅即古之公孤天子之师也然不求其实徒存其名而已庶人欲教其子必择良师以傅之贵为天子为其子谋曾不若庶人岂计之得乎有王者起当置为定例太子既生即预为讲求良师或卜之大小臣工或访之山林草野必求如周程张朱其人者而聘之既聘即待以不臣之礼使太子北面受教讲求至道虽即位终身以师礼事之问之以道而不劳之以政隆之以礼而不授之以权则庶乎名实两得也

  古者升秀民于庠序非以宠异之也所以教之也故曰育徳庠序今之弟子员能自力学者鲜矣而上之人又不思所以教之教官之职悉以罢老无能者充位乌能胜任而愉快乎愚谓庶人教子弟必自择良师今之弟子员亦县官之子弟也其师亦当令县官自择宜着为令典县官下车之始即首询民士邻近地方有才徳迈众可为师表者不拘缙绅布衣县官亲自造庐敦请诣学庶几教职得人育徳有效

  省所以綂郡郡所以綂县故郡有专官无专民谓凡所隶州县之民无非其民也惟士亦然奈何州有州学县有县学府复有府学割州县之士以隶之别无意义若与州县分士而教者恐非祖宗立法之初意也愚谓教职虽微实造士之大要也除县邑之师令县官敦请外其府学之师尤为郑重必道明徳立可为一郡师表者太守亲自敦请俾任府学之职凡一郡生徒皆听其选择教诲仿太学积分之法而以时升之必与府学然后给廪盖与府学则羣居讲习有薪米油烛之资道里徃还有舟车跋涉之费故须给廪今之廪生既无负笈之劳而又无焚膏之费徒耗廪粟胡为也

  洪武初设四辅官位尚书上聘耆儒自布衣径为之赐坐唱和分四时以掌燮理之任未几遂罢此与予天子择师之说同惜乎其遂废而不行也

  凡官皆当有品级教官不当有品级亦不得谓之官盖教官者师也师在天下则尊于天下在一国则尊于一国在一乡则尊于一乡无常职亦无定品惟徳是视若使之有品级则仆仆亟拜非尊师之礼矣至于冠服亦不可同于职官之制当另制为古冠服如深衣幅巾及忠靖巾之类仍以乡国天下为等庶师道日尊士气日昌而圣人之徒出矣

  松江府志云洪武初杨孟载为松江府学教授与丘克庄全希贤同官当时分教有司得自延聘皆极州里之选后皆至大官以此观之教官决当令州县自聘盖学校乃人才风化所自出决不可以猥杂流品当之今世选举不行愚谓教官一途似尚可独行选举也

  歴观古今以来大抵经时变革一时贤者不死于忠节则归于隠遯其或去而入于空释者更多有之盖君臣之义已定改节易操固无其事而夙有抱负者又不甘与齐民同老其逃于禅说而更为主张门庭亦士君子不得志于时之所为也然而圣道自此日晦世界自此日壊矣愚谓有天下者若易代之后而不用胜国之遗黎故老则贤才可惜若用遗黎故老而遗黎故老竟乐为新主所用则又乖不事二君之义于此有两全之道学校之职臣也而实师也若能如前不用品级之说则全乎师而非臣昔武王访道于箕子而箕子为之陈洪范盖道乃天下后世公共之物不以兴废存亡而有异也聘遗黎故老为学校之师于新朝有益而于故老无损庶几道法可尝行于天地之间而改革之际不至贤人尽归放废矣

  问胜国之老曽为先朝大臣者亦可为学校之职乎曰若如今者学校之职则不可为也若如前说则既谓之师而非职矣不受爵于朝廷不受制于上司县官以礼聘请讲道论徳合则留不合则去虽先朝大臣奚不可哉特患为大臣者原无道徳可风而州县之聘之者亦不以道则此说一倡又为不肖者长奔竞之门耳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

  若如前说学校师当议为定制受聘不受爵受养不受禄居于其国自县官及缙绅以下皆执弟子礼见藩臬尊官不行拜跪其徃来用书策不用文移则胜国之遗黎故老皆可以受之而无媿矣

  行乡饮酒乃县官养老之礼聘学校师乃县官尊贤之礼二法不行先王之道或几乎息矣

  取士与养士不同取士不论诗赋词曲总只此几个聪明才辨之士无徃不可以自见养士必须道徳仁义礼乐诗书所以古之王者只重养士不重取士

  聪明才辨之人一总埋没不得只无以养之便把他天资都弄壊了所以后世名世臣亦多是有才无徳

  古之人才非多于今今之人才非少于古然而古多君子今多小人者古知养士今人不知养士也养士之法莫备于周读三礼可见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一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礼]

  礼乐之存汉宋诸儒之功固大礼乐之废汉宋诸儒之失亦不小汉儒不知礼乐而妄述礼乐其失也愚而诬宋儒知礼乐而过尊礼乐其失也拘而腐

  见举大石者前呼邪许后则应之或左或右杂而不乱因举谓孚光曰此处亦有礼乐

  礼乐是儒家一个阵法阵法是兵家一个礼乐

  林兆思礼射图说大约仿古似亦可行然愚谓古人行礼所为可贵者非谓其一依图说确然不移也亦谓古人举事处处皆有秩序皆有仪文耳仪礼所载不过冩出一规模举止以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为变通者如三加之辞礼有明文而赵文子之冠见于诸卿诸卿皆有朂辞燕射之法礼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执弓而请惟不失礼意而不泥礼迹故能行之久逺而无弊也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礼则喧嚣错乱畧无威仪一行古礼则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芦了无生趣非木偶则俳优矣古礼之不复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论之

  祫禘之说诸家甚杂如公羊郑康成王肃议论甚驳且无意义惟礼记大传曰礼不王不禘又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丧服小记之言亦然义礼纬稽命征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纪闻云祫则太祖东向毁庙及羣庙之主昭南穆北合食于太祖禘则祖之所自出者东向惟以祖配之此数言为明爽大抵三代去今已逺礼文残阙今所据大约皆汉儒之说未能遽别其是非只以义理断之可耳

  南北郊分祀之说非礼也其说起于汉儒不知古礼穿凿附会后世因之遂多聚讼史记汉武帝郊于雍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合也由此观之汉去古未逺当时亦止行祀天之礼汉词臣寛舒等不能举配祀之礼以对乃谓陛下亲祠后土宜于泽中为坛分祀之南北郊之说始于此后又引周礼大司乐之文附会其说以为古者天子冬至祀天于圜丘夏至祀地于方泽夫圜丘方泽之言此论合乐非论大享也大宗伯大享之礼禋祀昊天上帝血祀社稷别无地祇之祀又四书五经中凡言天子大祭只曰郊曰禘并无南北之文此可以知汉儒之谬

  凡礼必有义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宗庙之祭则以祖为主自祖以下皆从焉郊社之礼则以天为主自天以下皆从焉所以綂于一也若尊地与天抗便非綂于一之义

  洪武中始为分祭继以风雨不调改为合祭其谕礼部有云极阴之月不宜祭天极阳之月不宜祭地故改从仲春卜吉而祭夫无论阴月阳月只冬至冱寒夏至溽暑露立于郊岂能终礼势必跛倚以临其不敬非小失也仲春卜祭不惟协古礼亦且合天时人事之宜

  古礼王者一歳凡九祭天至日圜丘正月祈谷孟夏雩季秋飨五时迎气惟至日其礼至大故称昊天上帝其余则称上帝迎气则称五帝要之皆天也古之王者其治无为其礼俭约其静也敬其动也简故能无日不与天相通后世每一祭天所费无算无敬天之实而徒増事天之文是又不如岁一祭之之为愈矣

  周人以冬至日祭天盖周人建子冬至常在十一月是以歳首祭天也明制于仲春祭天亦此意然不如孟春尤为至当不惟歳首又三阳三阴交泰之时也

  南北分祀始于汉元鼎四年盖因寛舒之说立祠汾阴谓之后土其后成帝建始元年因匡衡之言作南北郊废甘泉汾阴祠既以风变不旋踵而复平帝元始中王莽疏如匡衡议又分南北郊已而更为合祭天地共牢而食以高帝太后配三十年间天地之祀五徙由此观之始于汉无疑盖祖周礼大司乐之文也

  读周礼大司乐之文曰若乐六变则天神可得而礼若乐八变则地示可得而出曰若曰可得皆泛论合乐非真有是事

  古不惟无分祀之礼并无合祭之说盖古者郊祭只是祭昊天上帝其余社稷山川百神都从祀耳谓之合犹有分之见者也万物本乎天只一天字百神皆可贯善乎魏庄渠之言曰天阳也君也父也阴不得与阳抗臣不得与君抗子不得与父抗斯言尽之矣

  按汉唐以来千余年间分祭者絶少即有好议礼者主于分祭而分则辄合亦其势也盖祭天主于诚不在礼文之数数人主歳一祭天犹恐其诚之未至况数数乎繁则渎渎则不敬不敬则难久此分祭终不可行也

  建始中废甘泉泰畤作南北郊其日大风坏甘泉行宫拔折畤中大木十围以上者百余成帝异之以问刘向向谓不可废后成帝无嗣率复其祀按甘泉汾阴之祠未必合礼而变异若此盖国初所作高祖之精诚在焉所谓有其诚则有其神也成帝荒淫敬天之意全无而漫作郊祀安得不召此变后光武再造采元始故事为南北郊甘泉汾阴不复祠亦不闻变异以此知开国之初其精诚为不可及也谋始岂可不慎

  王莽合祭礼未为失但至比天地于夫妇共牢而食而又以高后配地祇则诚不敬之大者甚至孟春合祭之外复冬夏分祭而夏至之日独奉高后以配尤为可讶

  即鲁之僭郊可知古无南北郊之礼何以言之盖当时周礼之最重者莫如郊禘而鲁僭之故春秋频书其失使当时祭地之礼与郊并重则鲁亦必僭之而春秋亦必书之矣何竟不一见也书曰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而春秋所书亦云乃不郊犹三望则知当时周礼大约与唐虞相同祭地总在祭天中矣

  祭天以诚为主自诸儒分合祭之论起而举世相争于仪文度数之末人主几以祭天为礼家一套数而致恪致虔反不如好佛好道者之兢兢矣尝读宋宁宗嘉泰五年礼臣一疏具言郊坛中音乐之杂沓臭味之滥恶执事供役之垢秽奔迸有不可言者虽大礼所在事繁人众然必为之上者先无敬畏昊天之意故为之下者亦茍且忽畧至于此极试观古者祭天不特王者七日戒三日斋即一国之中丧者不哭凶服者不敢入国门是何等畏敬此所谓合万国之诚敬以事昊天故祭则受福今之儒者不能以诚敬导其君并以诚敬教其下而徒屑屑焉争仪文之末吾见其不知量矣

  史载南燕主慕容超祀南郊有兽如鼠而赤大如马来至坛须臾大风昼晦隋炀帝祀天不斋于次至便行礼是日大风不能竟礼御马疾驱而归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天威如此奈何不敬祭天必配以祖考此古礼也愚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谓父生师教君成也若天子则当以天与亲与师三者为主而均重今事天事亲之礼郊禘备矣事师之礼春秋二丁殊不足以尽之中庸有云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然则孔子不配天地岂非万世之阙典耶窃谓后王祭天地而议配断当以祖考为主孔子为宾是亦礼以义起之事

  祭天品物古今以来惟重一太牢故帝牛必在涤三月取其色取其角又加卜焉敬之至矣然愚以为此亦无可致敬姑以生人所享之极品为祭所谓祭用生者之禄也若以天视一牢不啻人身一虮虱虽极其精洁可谓天之所享在是乎尝窃论之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主则代天以子民者也人臣又皆寅亮天工者也昔赵清献公日间所行之事夜必焚香告天人主以天地之心为心岂可终歳不一告之上帝乎故愚以为人主祭天必当斋戒竭诚以终歳用人行政之大畧为疏告天其余诸臣吏部则具进退人才之数户部则具钱粮出入之数礼兵刑工及有职事之人皆然疏尾人君则书奉天子民无敢怠荒之意人臣则书一心为国为民无敢欺蔽之意其诚者天降之福其不诚者天降之殃如此则不惟得敬天之礼亦可警戒为君为臣使无逸豫庶几不为无助

  祭天品物当以五谷及九州岛之贡物为主盖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五谷则又天之所生以生养万物者也若九州岛贡物则王者威徳所及以之祭天明能抚有九州岛之意若一州不服而无所贡则不敢以之祭天示不敢欺也不然夸多斗靡于事天之礼何益乎

  祖庙天子七诸侯五天子虽七庙其实亦五庙也天子诸侯之分虽不同然亲亲之杀则同高曽祖考四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也故天子七庙其二为祧实止四亲耳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夫周公制礼在成王之世成王而上由武王而至太王正四亲也故追王止于太王由此见四亲之于人无贵贱一也

  宗庙之祭所以序昭穆非特以别世次也盖羣昭羣穆莫非祖宗一人之所遗有天下者能保有此羣昭羣穆勿翦勿伐使之歳时共见于宗庙所谓合宗族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今后世祭宗庙止天子主祭而宗族无与者所以待宗族者薄而所以待祖宗者亦薄矣积而至于削夺翦除惟恐不尽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来者渐也

  诸儒之说云古人庙制皆南向主皆东向盖古人之户皆从东入以西为上也然此必时祭及时祫之时若大祫则羣昭羣穆咸在又有异姓诸侯助祭室中岂能容如许人乎人主向明而治则宗庙之主亦当向南不必泥古也

  或问古者祭必立尸于义何如亦可行于今否曰古人用尸取一气感通之义然其礼亦颇有不便礼曰所使为尸者子行也则是以叔而拜侄矣古人亦微有未安故礼又曰凡为子者祭祀不为尸避以父拜子之嫌也然则叔独可以拜侄乎盖尸礼必是古人思念音容偶然倡此后世遂因而不革非必圣人所制礼也故朱子又曰古人不用尸则有阴厌书仪中所谓闭门垂帘是也欲使神灵厌饫之也又曰杜佑理道要诀言上古时中国与四夷一般后世圣人改之有未尽者尸其一也今蛮洞中亦有此但择美丈夫为之不问族类则尸无论不可行于今即在古亦非祭礼之至当也

  按天子七庙之祭最难周徧陈氏礼书曰四时之享皆前期十日而斋戒一日而省视祭之日礼交动乎上乐交应乎下自再祼以至九献其礼非一举自致神以至送尸其乐非一次以一日而歴九庙则日固不足而强有力者亦不能胜若日享一庙则前祭视牲后祭又绎弥月之间亦莫既其事矣因引王制之言以为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尝祫烝祫盖天子之礼春则犆祭夏秋冬皆合享诸侯之礼春犆夏一犆一祫盖间一年行之秋冬则皆合享犆祭各于其庙合享同于太庙盖古人亦虑犆祭难遍故制为此礼也然愚谓此礼虽善而犆祭之日周遍终难夫礼以义起者也义茍可行则酌而行之何必拘拘于古其法莫若以卑从尊制为等杀孟春则祭于太祖之庙以高曽祖考合祭仲春则祭于高祖考之庙以曾祖考合祭仲夏则祭于曾祖之庙以祖考合祭仲秋则祭于祖庙以考合祭仲冬则专祭考庙而两世室则并于太祖周而复始明年亦然为礼不烦而各庙皆可躬亲且其所以制为等杀者又皆以子孙从祖考各以世次而非有厚薄轻重之嫌也予于宗祭礼中颇言其详未识议礼之家果能不至于聚讼否

  程子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五服未尝有异其祭皆须四代但疏数之节未有可考朱子谓程子此说最得祭祀本意则愚所云以卑从尊制为等杀之说使程朱而在亦必有取也

  古者郊庙之祭皆人主亲行自汉以来礼制隳坏郊庙之祭人主多不亲行至唐中叶以后始定制于三歳一郊祀之时前二日朝享太清宫太庙次日方有事于南郊宋因其制于第一日朝享景云宫第二日朝享太庙第三日于郊坛或明堂行礼国史所书亲享太庙大率皆郊前之祭然此乃告祭礼所谓卜郊受命于祖庙作龟于祢宫又鲁人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是也若正祭则未尝亲行虽祫禘大礼亦命有司摄事累朝惟仁宗嘉佑四年亲行祫祭礼一次而已盖卤簿郑重礼节繁多故也书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又曰吾不与祭如不祭今以繁重而反致不能亲祭为两失之矣后世议礼者亦务为可行慎勿拘泥古礼而反致有废格之患也

  祫祭有二曾子问曰祫祭于祖祝迎四庙之主以入王制曰天子祫尝祫烝诸侯尝祫烝祫此时祭之祫也公羊传曰大事祫也毁庙之主陈于太庙未毁庙之主皆升合祭于太祖此大祭之祫也祫祭之文惟此二条此外无余礼矣

  祫祭年月经无其文惟公羊文公二年大事于太庙传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五年而再殷祭殷祭亦大祫之称五年再祫犹天道三歳一閠五歳再閠也未有禘祭之文郑康成因之乃谓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汉儒援此以证祫禘相因之说徐邈又谓祫禘相去各三十月祫禘纷纷几不可辨矣史载唐睿宗以后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各自计年不相通数至二十七年凡五禘七祫其年夏禘讫秋又当祫祫禘同歳太常议曰今太庙祫禘各自数年两岐俱下通计或比年频合或同歳再序或一禘之后并为再祫或五年之内骤有三殷求于礼经颇为乖失纷错如此可谓渎乱不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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