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李凤冈太守

  吾乡李凤冈太守(威),文章政事中外交推,闻其作刑部司员时,随某大僚

  出京审案,夜宿旅店,见一妇人出而荐寝,李知非人,因爱其美,遂共枕席。及

  差回,又宿此店,此妇复出,正欲解衣就寝,忽李之太夫人持杖而至,向妇痛打,

  曰:“妖狐,何敢魅吾儿。”妇乃遁去,李不觉痛哭,太夫人旋亦不见,盖太夫

  人已殁多年矣。李虽精神坚固,此番若再为所惑,即不免有性命之忧,故太夫人

  远来相救也。按先生素工八法,真草隶篆并绝精,乾隆戊戌由内阁中书会试中式,

  廷试卷已将入鼎甲之选,及引见,并不获入词馆选。后由刑部郎出守广州,为蒋

  砺堂督部所器重,力荐于朝而先生已引疾去,挽留之,不获。京居十余年,复洒

  然返里,为龙溪山长终其身。道光庚寅应重宴鹿鸣,以距省辽远,不赴寿,将九

  十矣。家大人与先生同官京师,以后进结忘年之契,尝以所闻前事质之先生,先

  生泫然曰:“事诚有之,然余缘此始知人生一举一动皆有鬼神、祖宗如在其上,

  如在其左右,是诚我生得力之处,敢或忘诸。”盖吾闽乡前辈之扬历中外,品学

  兼优进退自如而身名俱泰者,当于先生首一指矣。

  ◎孽龙行雨

  熊铅山先生语家大人曰:理刑贵明,尤贵断,然惟明然后能断,兼之者惟吾

  友金兰畦先生。相传先生官部曹时,有同僚梦至一所,灯浊辉煌,侍卫森列,正

  坐者为金,旁坐者二人不相识。门外有数千百人呼冤之声,俄拥一龙至阶前,诉

  曰:“孽龙行雨,漂没居民无算,求伸理。”旋有一吏趋进曰:“据天条,当斩。”

  金不应,旁坐者曰:“然则依例乎?”金拍案叱吏曰:“行雨因公漂没,过出无

  心,法当流徙。”吏以例争,金怒曰:“汝等舞文宜斩。”命即释龙,龙忽跃上

  天去。呼冤者群詈金,金推案起,遂寤。后同僚以此梦微谂金,金但笑而不承也。

  逾年,金以公事渡江,骤遭暴风,舟将覆,俄有一金龙翼其后梢,浪顿平,顷刻

  达彼岸矣。

  ◎顾宦

  乾隆中,吴门有顾某者,南雅先生之远族也。曾官河南商邱,县邑中有富室

  寡妇,族人谋其产,诬以奸情,且云腹中有娠。前县官得贿,欲据以定案。寡妇

  上控,委顾某案其事,既不能平反,而又得贿以护前官。寡妇自知冤不能白,竟

  于上堂时取所怀匕首自剖其腹,立时殒命。顾某以此削职,归数年,安居而已。

  有齐门外杨姓者,贸易兰阳,路过一村,即寡妇之旧宅也。其宅已售他家,开张

  饭店,店后有大楼三间,素有鬼,人不敢居。是日天已暮,杨急于投宿,主人曰:

  “今夜客多,然大楼又有鬼,不敢留也。”杨自恃胆壮,遂投宿。未二更,果有

  一女鬼行而来,问客是苏州人耶?吾有冤欲报,非祸君也。杨曰:“我非官,安

  能雪汝冤?”鬼曰:“倘能带我去,必有以报大德。”杨曰:“惟命是听,其如

  何能带,幸示我也。”鬼曰:“但于君启行时呼贤妹一声,及一路过桥过船,俱

  低声呼我。至苏州日,以伞一柄,我藏于中到顾某家,一掷其门中足矣。”鬼又

  曰:“我所以久不离此楼者,有金珠一箧值千金藏于某处,今即以报君可矣。”

  言毕而去,遂寂然。至天明,杨如其言寻之,果获一箧。遂回吴,顾某是日方演

  剧请客,杨从众人杂逻中持伞进门,人不觉也。顾方与客宴饮欢笑,忽见一女鬼

  手持匕首鲜血淋漓立于堂下,顾大呼曰:“冤家到矣。”众客惊愕,无所见。是

  夜,顾自录此案颠末一纸粘于壁间,遂自缢死。故吴人至今皆能道其事,南雅先

  生亦曾为家大人述之。

  ◎沈曲园

  山阴沈曲园游幕河南,为光州陈刺史所聘,甚倚任之。光州有老贡生某,一

  子远游,数年不归。媳少艾,有姿色,育一女,仅五龄,翁媳相依纺绩度日。其

  子出门时,曾贷邻某钱若干,久未偿。邻某窥其媳美,书一伪券,言以妻作抵。

  状托署,州吏目朱景轼寅缘贿嘱具控于本州,曲园判以媳归邻。某贡生不从,发

  学戒饬,以夏楚辱之愤甚,遂自经。其媳痛翁之含冤身死也,知必不免,先将幼

  女勒毙,亦自经。越一年,陈刺史擢开封守去,朱景轼遂署州篆,而曲园亦别就

  杞县周公幕,又为朱景轼谋干,勒令杞县尉戴师雄告病,以景轼补其缺。乾隆丙

  午正月七日,曲园夜见一戴顶者携一少妇幼女登其床,教之嗽咳,旋吐粉红痰。

  自此,三鬼昼夜缠扰,遍身扭捏作青紫色,或独坐喃喃自为问答,时有知其事者

  而未敢言也。至十四日黄昏,曲园有大小两仆取粥进,瞥见窗下立一长人身出檐

  上,以巨掌打大仆,而其小者亦见之,同时惊仆,口吐白涎,不省人事。灌救始

  醒,被掌之仆面黑如锅煤,莫不骇异。十五日,署中正演戏,曲园在卧房大叫一

  声而绝,其尸横扑椅上,口张鼻掀,须皆直立,两目如铃,见者无不反走。朱景

  轼为买棺殡殓,寄于西门之观音堂。不一年,景轼二子一妻俱死,又以风瘫去官,

  杞县尉仍以戴师雄坐补。

  ◎黄君美

  吴门有黄君美者,好结交胥吏捕役,无恶不为,被其害者不可数计。一日忽

  发狂,赤体持刀出门外丛人中,自割其肌肉,每割一处,自言此某事之报。割其

  阴,曰:“此淫人妻女报。”割其舌,曰:“此诬人闺阃报。”人问之曰:“汝

  舌已割去,何尚能言耶?”黄曰:“鬼代吾语耳。”又曰:“今到剥皮亭矣。”

  指亭上有一联云:冤孽而今重对对,人心到此再惺惺。如是者一两日,复以刀自

  剖其腹,至心而死。

  又,吴门有土豪某者,作威作福,人人痛恨而莫可如何也。某一日游山,见

  一妇美艳异常,遂与门下客谋取之。访知为乡镇某家,乃姻戚也,废然而返。后

  复思之,至忘寝食。门客献计,云可立致也,某喜,问其故,客耳语而去。越数

  日,乡镇某家夜遭巨盗,明火执仗戴面具,缚其妇而淫之,财物一无所取。众怪

  之,有潜尾其后者,见盗悉下船,去其面具,即土豪也。遂鸣官缉捕,讯得其实,

  即立斩,并门客亦伏法,无不快之。此皆乾隆年间事。

  ◎左富翁

  丹徒富翁有左姓者,偕其友往苏,买妾,看一女甚美,询其父为某营守备,

  以事谪戍,女愿卖身以赎父罪,索价千金。将立券,其友谓左曰:“外貌虽美,

  不知其肌肤何如,有暗病瑕疵否,必看明方可成交也。”左亦以为然,商于媒,

  女泣曰:“吾为父故死且不顾,何惜为人一看耶?”乃于密室中去其衣裙,呼左

  进,其友亦隔窗偷视,见腰下有黑疵一片,友谓左曰:“此未为全璧也。”其事

  顿寝。女大哭曰:“吾为父罪至于自卖,而羞辱至此,尚得为人乎。”遂自经死。

  未一年,其友见此女来索命,亦自经死。左后得一子,美丰姿而有洁癖,酷嗜书

  画珠玉玩好之属,但有微瑕,立弃之如土苴。尝造一园,工匠皆易以新衣,然后

  得进。楼台亭榭,稍沾一点尘土,则必改作。衣履一日一换,恐其污体,每日肴

  馔稍有不洁,即终日不食。以此破其家。今丹徒人无不能述之者。

  ◎陈生

  吴中有陈生者,居娄门,少聪颖,能文。年十七,其父远宦,依外祖以居。

  延师课读,师亦甚器重之。一日晨起,泣谓其师曰:“昨夜梦亡母告余曰:‘汝

  三世前罪案发矣,明日冥司当提讯,闻铁索声即去,第嘱家人毋哭,毋移尸,尚

  可还阳。否则不能转也。’”师闻之,叱曰:“是呓语耳。”至次日将晡,生自

  谓闻铁索声,师无闻也。一霎时,生已死矣,举家皆惊,师亦骇甚,因述所梦,

  并嘱勿哭之语。阅一时许,始苏。生自言晕绝时,被三役拘出胥门外,见一厅,

  引入跪阶下,与一女鬼质辨。知三世前系诸生,有同学妇新寡,与之奸,并诓其

  财物,妇愤郁死。诉之冥司,削其籍,转生为乞丐。其邻有某举人者,恒周给之,

  于是诸恶丐亦求索于举人,不遂,欲相约焚掠其家。生阳许之而阴泄其事于举人,

  及期,诸丐哗然至,举人家已有备,咸就拘缚,投诸火而生亦与焉,冥冥中谓已

  偿夙孽矣。冥司以生有报恩善念,即将举人枉杀事夺其禄籍与生,判今生可登科,

  官五品。而前世所私妇不服,屡控东岳神不已。东岳神判曰:且察其今生,倘再

  有罪孽,不访提讯,另科可也。近因偶萌恶念,遂被拘执,生对妇力辨是和非强,

  且系妇先来奔,而妇执以为诱奸。两造争不能决,冥司怒,乃命一鬼取孽镜来与

  妇照之,果得淫奔状。妇无辞可辨,冥司遂判妇人犬胎,生免作丐而不许为官。

  有号哭跪求于侧者,乃生亡母也,冥司曰:“汝子应削籍,不许识字。”急命鬼

  持汤来,将灌生口,其母又哭,倾其半,仅三咽,口甚腥而肠欲裂矣。乃放出,

  群鬼争来索贿,其母又力为支拄之。临别,母再三嘱曰:“汝回阳速行善事三百

  条,尚可游庠耳。”推之而醒,病月余,始平复。后此生力行善事,不数年果入

  学,其师王君寿祺以其事详告于人云。

  ◎潘生

  周竹庵观察(缙)语余曰:前数年有幕中客吴县茂才潘某者,为余司书记,

  写作并工。又素精举子业,虽以笔耕糊口,其于甲乙科似可操券得之。后别去数

  年,偶相遇于他处,则形容枯槁,志气衰颓,大不如从前之英发。闻其新得心疾,

  每发时则垂头丧气,如醉如痴。凡遇有壁上字画轴联等,辄以火焚之,因此家人

  防之甚严,而潘生不自知也。自后凡遇大小考试,皆不能竣事而出。殆将困顿终

  其身矣。余甚以为怪,后从伊所亲处悉其致病之由,缘潘生于前岁就某馆,宾主

  甚相得,某主人之子浪游无度,势将败其家声,某恨之甚,语潘生曰:“人皆有

  死,若此子能早死,岂非我家门之福。”潘生漫应曰:“君欲臣死,臣不敢不死。

  父欲子死,却又何难?”主人心骤动,即于是夜将其子灌醉勒毙。次早,潘生知

  之,颇悔失言。从此顿失故常,口喃喃若有所见,其为某令之子为厉无疑矣。余

  闻而慨然曰:“为人父而欲死其子,此人伦之大变,然初犹隐忍未发,既述之于

  所知,则即应力求劝解以冀挽回,亦何至反以片语激成其事。古人云:我虽不杀

  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宜潘生之以病废也。”

  ◎丁生

  天津有丁生者,家贫读书,聘妻未娶,岳家甚富,见婿贫,有悔意。因使人

  邀丁至家,以盛馔相待,丁素豪饮,见酒不辞,不觉至醉。岳某语之曰:“吾女

  有残疾,不足以奉箕帚,愿以千金为篝火之资。子成名后,可另娶佳人。”请即

  写离婚书,丁素性傲,且醉,慨然曰:“卖妻吾所不为,千金何足以动吾心,人

  何患无妻子。尔既不愿,请即作离婚书。”岳某大喜,遂呈纸笔,丁乘醉一挥而

  出。道遇同窗某,邀至家,询其何往,告以故。某大为不平,丁夷然置之,某家

  素丰,因令媒妁往议婚。其岳某以为门户相当,即允之,某定期迎娶,前数日告

  丁曰:“尔之弃妻吾已娶之,吾与尔交最密,何可不我贺。”丁素旷达,且曰吾

  巳离婚,即同陌路,何害。迨合卺之期,丁往贺,某邀丁视新妇,颜色甚丽,丁

  颇心动,然已无如何。乃入席痛饮,某复与诸客殷勤相劝,遂至沉醉,昏睡不知

  人事。某命人送丁卧新床,反锁其门,丁至五更始醒,见已卧洞房,新妇凝妆坐

  待。大惊,急开门,门已锁,大声疾呼,某开锁而入,谓丁曰:“尔已与新妇成

  婚,可携归矣。”丁力矢天日,某曰:“此吾意也,尔岳如有言,吾当与之构讼。”

  时新妇亦知系故夫,遂偕丁同归。某倩人往其岳某家告知,岳某甚惭不敢有他说。

  后丁与某同举孝廉。全人婚姻其功甚大,此举尤有豪杰举动,天之报善人也宜矣。

  惜未传其姓名。

  ◎义犬

  过竹溪训导(梦钊)言常游幕蜀中,闻纳溪县有兄弟二人,家素封,兄殁无

  子,嫂有遗腹,弟恐其生儿分产,密嘱收生妪产时如女也则任之,若男也则毙之。

  迨产,乃一男,小儿落地不哭,妪谬言已死,妇不察,遂瘗后园中。弥月后,妇

  将诣母家,忽一牝犬衔某裾不放,驱之不去,妇异之,随犬行。犬至仓板下,衔

  一小儿出,仍活,妇疑即己儿,急令人往视瘗儿死处,已挖成洞,妇知犬所为,

  携儿归。夫弟控于官,谓嫂抱他人子为子,官传妇携儿讯之,犬亦随往到堂。犬

  展转卧于旁,儿即就犬食乳,官征其异,察其情,命妇携儿归。使鼓乐送犬返,

  书一牌号曰义犬,而置其夫弟于法。此道光五年事,惜不记姓,是儿盖已二十二

  岁矣。

  ◎前生城隍

  陈汉题国柱,杭人,白手成家。其子宝斋,于二十五六岁时患病。两月余,

  终日卧床不醒,时作呓语。愈后自言前生为某县城隍,忽有城隍来拜,言有一案

  系君任内事,须往会鞫。不觉随之俱往,案乃一孀妇生有一子,家系巨富,有夫

  弟二人欲谋其产,诡称妇不贞,例应断离。妇控于县,邑宰拘其夫弟同讯,案无

  指实,夫弟某行贿五千金,宰纳之。告其妻,妻曰:“此昧天理事,不可为。”

  极力谏阻,宰大怒,詈责妻,遂自经死。宰受贿后,将妇断离,妇愤懑而卒,其

  子即为其叔害死。其产妇夫弟瓜分。妇殁后控于冥,因宰阳寿未终,案未结。今

  案犯俱已归冥,奉帝命会鞫,宰与妇之夫弟二人俱论斩,妇转生为孝廉,官邑宰,

  宰之妻为其正室,妇之子仍为其子。其姓名居址俱不肯言,盖冥中不许泄漏也。

  宝斋年近三十,恂恂如处子,现尚读书,此足以儆世之贪酷不仁者。

  ◎王将军马

  王将军忘其名,曾任西安将军,有战马死,葬西安城外,有碑曰王将军葬马

  处。相传将军昔隶羽林,值休沐日游肆中,见有牵牝马过者,马一见长鸣,行过

  数步,偶回顾,马复长鸣。将军心动,询之牵马者,则云买以就屠。马白色,患

  下鼻,问其价,云八千,货肉与皮可得十千。问愿卖否?云得利即售。将军以十

  二千买之,厩中无闲枥,因有茔地在西山,随交看茔人牵去放青。马方有孕,以

  胎火患下鼻,就水草旋愈,生一驹,黑色有力。时用兵金川,将军带兵往,选善

  马数匹,以此驹多力,令负器具以行。至彼月余,数善马相继病死。木果木之变,

  将军乘之以战,勇健异常,人近之辄蹄蹶,贼不能拒。将军首先血战,冒矢石溃

  围出。功成后,镇守西安,以马久勤劳,不施羁勒,为搭松棚一间。马日则出城

  入终南山,自择水草,夜则必返,自何门出,仍自何门入。西安城日入下键,往

  往掩关待之。马能饮酒斗余,以熟肉下之。隔数日必入内衙视将军,或嗅其足,

  将军辄抚摩之,饮食始出。一日忽晚归,汗淋遍身,将军疑人乘骑,次日遣弁密

  随以往。至一峰下,则有虎在焉,见马至便与斗,及昏乃散。峰侧有古刹,弁询

  诸僧,言斗数日矣。还报,将军虞马或被伤,选健卒往捕虎,令前弁导以往,遍

  寻不得其处,因令施枪炮轰击。后马仍日出城,归亦不再汗,年余毙。将军泣而

  瘗之。

  ◎变牛还债

  黎思之县尉言:蜀南部县近城四十里有小村,村内李某年近六旬,生二子,

  父子居心忠厚,耕种为业,仅可糊口。道光六七年岁歉,向本村富人陈良栋借钱

  一百贯,不数年李姓父子因勤俭持家,家业渐丰。李翁忽得病,弥留时唤二子至

  床前,告曰:“前借陈姓之钱,可算清本利还之,此人为富不仁,务将借约取回,

  免致受累。”二子遵命,以钱往还。陈姓收钱后,捏称借约无从寻觅,李翁复令

  二子向索,陈终不给。不数月,李亡。二子愈勤俭,家道益饶。陈顿昧天良,执

  约向李姓复行索债,李姓二子应言前还钱状,陈指约为凭,坚称未还,否则必鸣

  于官。李畏累,令陈翁对天起誓,陈跪阶前,誓云:“重收尔债,来生当变牛马

  偿还。”李遂复以钱还之,将约取回。年余,陈暴病将终,告妻子曰:“我往李

  家还债去矣。”言罢而逝。陈终时,李姓家牛忽生一犊,额上似有字,初尚模糊。

  年余,字迹朗然,系陈良栋三字。陈妻子梦陈哀求与伊赎身,尚不深信,及闻李

  姓家牛额有字,母子同往,视果然。牛跪而求之,状如人。陈妻子乃大悲,愿将

  李姓重还之钱付李赎牛。李不许,后复再三恳求,以千金相赎,李仍不允。陈妻

  子诉于官。县令唤陈、李二姓到堂,断银一千二百两将牛赎还陈姓。李不遵断,

  令再三劝谕,李终不从,令亦无可如何。道光十一年道经此村,闻其事以为异,

  往视,则牛额之字显然。果报之说信不诬矣。然李姓兄弟之不遵断听赎也,似亦

  大过哉。

  ◎戏言冥报

  程仲苏言:嘉庆年间,河南某县有一余姓与张姓素好,同学读书,俱系茂才。

  端午各解馆归家,张姓写一信寄余姓,戏言其妇不贞。余姓阅之大怒,疯病陡发。

  余有二子一女,忽持刀先杀其妻,又将子女一并杀死,余亦自缢。逾年,张姓在

  家,忽持刀自言余某至矣。遂用刀自剖其腹,逾时身死。夫朋友戏谑,原非所宜,

  况无端污蔑闺门。即使余姓不自杀其妻子,冥报亦所不免,况一言连毙数命乎。

  ◎游戏示警

  杭州有翁某业染坊,家素封。西湖每逢二三月,严衢一带妇女俱来进香。是

  日,翁结伴在花神庙闲步,忽见一妇貌颇端丽,随数婢入庙游玩。或戏谓翁曰:

  “汝能使妇一笑,当治酒相款。”翁曰:“何难?”遂满头插花朵,故作倾跌状。

  妇顾而微笑,众皆抚掌。后隔数年,翁忽大病,病中自言妇自回家后,婢告家主,

  言主母轻狂,顾男子而笑,盖此婢素为主人所眷。主人入婢谗言,向妇诟责,妇

  无以自明,遂自经死。死后控于阎罗,婢先死,后又控戴花相戏之人。阎罗命鬼

  卒摄翁去,翁与妇对质,实系无心。阎罗言尔既爱趺,即使汝一趺,释令归。翁

  自病愈后,不数年家顿落,翁潦倒以终。一跌之言验矣。噫!翁以偶然游戏,致

  令冥冥中冤业纠缠,连丧数命,虽出无心,其咎大矣。欲逃阴谴,得乎?于莲亭

  曰:“翁之子与予素相识,翁夙称明干,何以素封之家忽为窭人?后闻翁病中自

  述,乃知阴受冥谴。”翁殁后,其子三十余岁始得掇一芹。余作京官时,翁之子

  忽来京,形容憔悴,落拓无归。适予奉先大人讳归里,后不知所终。呜呼!贻谋

  不臧,殃及子孙,可惧哉!可惧哉!

  ◎盗妹

  李春潭观察言:苏州有某甲,在杭州作贾,美丰姿,年十八九,遵父母命回

  苏完娶。路过太湖,觅船以进,船户兄弟二人,乃大盗也,盗有一妹,年十七八,

  色美而能武。某登舟后,见女少艾,心动,频目之,女亦目注不已。少刻,船户

  三人赴岸拉纤,舟中惟女与某。四目相视,女忽问曰:“子何以视我?”某婉答

  之,语带调笑。女曰:“子今夜恐不妙。”某尚不觉,女以手去板,出白刃示之,

  刀光闪烁可畏,某始投地求救。女因问曰:“尔曾娶妻否?”某告以未娶,并言

  奉亲命回苏完婚,女乃不言。少刻,船户回船少憩,又登岸。某又哭泣求救,女

  情动,乃问曰:“尔箱中有多金否?”某白以无,女为设计,可佯病呼痛,付匙

  与二船户开箱觅药,冀可免祸。迨船户回舟,某如其言,船户果开箱细视,以无

  药告,某自言误记。二人又登岸,另坐小舟,女告某曰:“子虽无银,衣服甚华

  好,恐终不免。因授以刀,使伏暗中,俟其钻首而进,即手刃之。时已昏暮,某

  手颤,浑身战栗。女乃进舱持刃,少顷,某长兄果钻首进,女即手刃之。其次兄

  见无声息,疑客有备,不敢入。趋至船头,女跃上蓬,持刀刺之,次兄亦死。某

  欲逃,女含涕告曰:“事已如此,子将何往?吾当与尔同首官。”因手持一包袱,

  内皆伊兄所杀之人发辫也。到官后,应言其兄平日凶暴杀人状,今日之事实出不

  得已,因泣涕请死。官既见发辫累累,又检查旧案,二船户实系江湖大盗。女子

  虽有杀兄之罪,然大盗因此而殄,功不可没。悯其齿稚无归,命某妻之,以报其

  活命之恩。某自言有室,且见其手刃二兄,心怀惴惴。官乃谆谕再四,并给以执

  照,令携之归。某之岳闻某已有妻,遂另婚,女乃随某至家成夫妇。女事翁姑孝,

  德性柔顺,伉俪亦相得,称贤妇。此女见某年少,彼此目成,其连刃二兄,固不

  得谓之大义灭亲。然其兄劫人货财,杀人如草芥,为王法所必诛,则其妹之以白

  刃相加,或众怨鬼附于其身,亦未可知。迨女已嫁之后,全无暴戾之气,克全妇

  道以终,其身是亦有足取者。故记之。

  ◎蒋荣禄华表

  吴门蒋荣禄公茔道在阳抱山,乾隆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大风潮,墓前华表倒

  地,中一逆子脑,即时殒命。公之曾孙古愚封公曰:“先荣禄生平纯孝,见重于

  汤文正公,没后犹不容此不孝之人偷息于人世也。”

  ◎逆妇变猪

  乾隆己酉十一月,常熟东南任阳乡有不孝妇欲杀其姑者,置毒药于饼中而自

  住他所避之。其姑将食,忽有一乞人来求其饼,姑初不肯与,乞人袖中出一绿绫

  衫与之换去。及妇归家,姑喜以衫示妇,妇又夺之,初著身,忽仆地,姑急扶之,

  不能起,忽变成猪,邻人咸集视之。妇犹作人语曰:“我本应天诛,以今生无他

  罪过,但变猪以示人耳。”言讫,遂成猪叫,独其前脚犹似手也。又,同时山东

  定陶县一农家妇,素虐其姑,姑双瞽,欲饮糖汤,妇詈不绝口,乃以鸡矢置汤中,

  姑弗觉也。忽雷电大作,霹雳一声,妇变为猪,入厕上食粪。一时观者日数百人,

  岁余犹不死。

  ◎逆妇变驴

  陕西城固县乡民有不孝妇,平时待其姑如虐奴婢,非一日矣。嘉庆庚辰正月

  初一日早起,妇忽向姑詈骂,喃喃不绝口,姑不理而往别家拜年。有顷,不孝妇

  入房关门而卧,久之不出,但闻房中有声如牛马走。迨姑回欲入房,视之而不得,

  急呼他人踏门,人惟见此妇卧于地,一腿已变成驴矣。越数月方死。

  ◎逆子被烧

  嘉庆已卯五月十日,有苏州营兵遣担夫挑火药百斤往教场,偶过都亭桥周亚

  子巷打铁铺门首,铺中人正在打铁,有火星爆入担内,忽轰然一声,满街如焚,

  死者五六人。中有一人,须发俱烧去,人尚未死。有识之者曰:“其人系游手棍

  徒,以赌博为事,乳名和尚。有老母年七十余,和尚既不能养,亦从未一呼其母。”

  至是而母怜其创楚,犹百计医治之,和尚乃痛哭,大呼其母者,一日夜而死。

  ◎天赐孝子米

  道光二十七年七月,雷赐嘉兴农家孝子米一事,传播一时。言者失其姓名,

  谓是张叔禾先生之佃人也。极贫苦,孝子与母妻共止三人,而食常不给,因与妻

  谋以饭为母饔,而己与妻食粥,如是者有年矣。至是,母之饭亦偶不给,以粥进。

  母性卞急,不食,倾于厕。俄而雷殷然作。母惧,跪于庭。子妇趋视之,询得其

  故,亟如厕取出,以水洁之,相对食讫。随同跪叩引慝,为母解免。俄而雷又一

  震,自天降米二十四石,堆积院中,村邻环睹惊叹天之哀悯孝子如斯也。惊喜既

  定,孝子视米囊所书字号,则即叔禾先生仓之物也,又惊而往告其主,欲返归

  之。先生曰:“此天赐孝子者,非吾物也。”坚不受,人两义之。

  ◎山阴秀才

  山阴秀才某,年三十许,入乡闱,文颇得意。至三场剪烛对策,同号生闻有

  妇人呼某名者,而某独不闻。呼之数四,号军大声曰:“呼某者究竟是谁?”某

  乃闻呼而惊,旋见一妇人走入号舍,曰:“尔可认得我否?我是尔母。”答以我

  母现在,何复有母?答曰:“我是尔嫡母,尔是继出,尔何忽忘?尔有姊孀居贫

  苦,尔谓非同胞所生,全不相顾,尔于心何安。我毕命时,尔父不仁,不与绘像,

  令我遇祭祀不能入座,旁立以待其余,尔何忍哉?”答曰:“姊氏失于周济,咎

  无可辞,至母像今无从绘起,且阴间之事,亦不得而知。”曰:“我虽没,而尔

  姊尚存,与吾形甚肖,可就其形而绘之,俾我与享。又须频频恤姊,我始释汝。

  我为嫡而尔母为继,尔读书人,此等名分岂有不知。乃日悬尔父遗容而独遗我,

  毫不省忆,此得谓之有人心乎?自今尔能遵守我言,方合道理,否则休想功名矣。”

  某于是叩头悔过,一一泣从,倏忽而妇不见矣。次科,某始获售,因复昌言其事

  于众,俾家有嫡继者咸懔知焉。

  ◎生变猪

  铜陵张沣南先生自言其祖在日,有对河居住之佃户瘫痪三年,忽呼其家人曰:

  “吾非病,吾负章宅银,冥罚作他家豕以偿其贷。吾虽为人,实乃畜也。尔等往

  请速宰此豕,以了前愆,或可冀转世为人耳。”其妻诣章门,诉以原委,章翁曰:

  “家畜肥豚,留备大事,乡邻之负吾者不少,讵必独于某之负而施报乎?”然听

  其妻言,念是佃困病之言,与畜豕之年相若,冥报殆非无因,吾当宰之而已。宰

  之日,豕就刀大啼,佃在床亦大啼,俨同豕音。浇汤刮肤,豕不啼而佃又大啼,

  且身起白泡,恍如汤火之伤。分脔时,佃又大号,须臾声微而毙矣。世之载冥报

  者多矣,大半在影响之间,惟此事身犹生养于家,而魂已变豕他所。世之得财丧

  心者,犹云假贷不同讹诈,负亦无伤,其亦鉴此而有悟哉?

  ◎改恶

  《咫闻录》云:廉州合浦南康墟有宰豕为生者,曰于临宰时,见豕之畏就刀

  斧,大声呼号,心起不忍,恒欲弃而不为,然一家八口,舍此无以为养,强而止

  之。迨后子已成童,令学别技,得藉糊口,即辍业,茹素诵经。闻雷声起,每食

  必辍箸漱口,跪诵雷经,俟雷息声而止,如是者八九年,未尝稍懈。一日早起,

  正出门,忽邻居老妇向屠手招,似有事相告,屠乃过去,□无人焉。但见旁舍母

  豕产畜,尹尹喁喁,正欲呼老妇而问以何事,顿时头眩目黑,仆跌于地,觉

  魂入于小豕之腹,欲言不能。思此乃杀生害命之报,转世为豕,从何解救?因想

  世俗念经可以消灾,于是默念雷经四十九回,忽闻雷电交加,霹雳一声,将豕身

  击毙而魂转于身。老妇惊而出视,曰:“彘已产矣,邻屠何睡于阶也?”呼之不

  应,老妇曰:“顷被轰雷击死乎?胡不为击死于其家而击死于予庭乎?”亟呼其

  家人至,方大哭间,屠已苏而起,询其故,备悉前由。老妇曰:“子何时来,吾

  并未招子也。”无不骇异,此嘉庆四年事,今已阅二十年。近有自廉州来者述其

  事,知屠白发苍苍,犹存于世,于此可征天道之昭昭矣。其初之手招者,非老妇

  乃母彘也,其魂之转胎为彘者,瘅其屠豕之恶也。屠默理经而感动伏雷者,彰其

  从善之心也。兹延寿于耄耋者,取其洗心革面也。过则勿惮改,诚至圣之格言欤。

  ◎见财不苟

  华亭廖寿彭之祖(景明),兄弟六人皆通籍,公其季也,疏财仗义,好为济

  困扶危之事。历山西偏关、临晋诸县,后擢南宝川州知州,旋升广西直隶州知

  州。先是,大吏闻前任某亏短库项甚巨,委公前往摘印查封。公禁吏胥,一无所

  取,并为申报实无隐匿,即亏短之银均系因公赔累,委曲周全,罪从末减,某德

  之。某系辽东人,距家万余里,人口既多,私债累累,竟有全家流落之势。一日,

  某忽至,谓公曰:“我之亏累,皆由自取,且年已衰老,死复何恨!惟一家老小

  羁留异域,不久将为饿殍,今有一言敢告,在任时预料必有今日,曾以三千金密

  藏署中后院地下,以备还乡之资。初不料查抄之突如其来也,公肯怜我,分赠千

  金,俾全家得藉此作归计,固所愿也。否则公竟自取之,我亦无憾,毋日后为他

  人得耳。”公曰:“是何言欤?君如此收场,我不能救援,方深自抱愧,今肯见

  利而忘义乎?”因留某止宿署中,夜深人静,率亲丁数人偕某至所指处发之,即

  装于酒瓮中,送还之。未几,公以属吏失出案被议,解组南归,两袖清风,饔飧

  几致不给。时公年五十,嗣续尚虚,即于次年得一子名云槎者。幕游山左,后在

  东河节署掌笺奏,以布衣负时望。孙四人,出仕者三。曾孙六人,皆业儒。元孙

  二人,现在五房均已无人,仅赖公一线之绪,谓非厚德之报欤?

  ◎齐观察

  直隶人齐观察,由词垣擢任南迤南兵备道。素喜谈文,道光甲申嘉平,由

  任所携二妾晋省。乙酉元旦,同各大宪。朝贺毕,旋寓,蟒服而坐,若有所见,

  立命家人往请首府。首府者,佟镜堂先生(景文)也。言有要事奉告,不移时而

  太守至,询称某年山西事发,有某某在此地省城隍于忠肃公前控告,公命人来请

  对质,不能不去。盖某年山西省查办亏空,我时为随带司员,议以亏空一万者限

  一月缴,逾限即拟正法。其不能缴而寻短见死者,以我立议不公,亏空一万者只

  予一月之限,亏空十万者反宽十月之期,致令短见而死心实不甘,故来此控请质

  讯。我因一时之错,遽至于此,我死后,托将我眷属妥送回籍,并望遍告同人,

  遇事体重大者,切勿混出主意。”言毕而逝。张镜蓉铣本南人,时适在省,闻

  齐观察忽死凶询,得其原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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